夢碗 第十五節

我很少嘆氣,今天例外。

「這故事是不是太長了?」他慢吞吞地擦著窗戶,並且喝完了三杯茶。

「原來真有因書畫之靈氣而生的畫妖。」我又給他倒了一杯,他是第一個一次喝完四杯浮生的傢伙,「你姐姐之所以開這家書院……」

「不是她開的。是她喜歡的男人開的。」他接過話頭,「那個喜歡讀書教書,更喜歡修道的男人。姐姐對他死心塌地,還千辛萬苦練得一身捕獲肉芝的本事。可那男人吃了肉芝之後,便說自己已成了仙,不告而別,再無消息。姐姐守著這書院,說是為有緣妖怪尋肉芝,助它們成人積功德,其實不過是在等他回來。」他笑笑,「可她自己比誰都清楚,這男人根本不會回來。但她就是不肯睜開眼睛,寧可做夢。」

我沒有笑,因為世上有太多不肯睜眼的人。曾經的我,也是其中之一。不是不敢睜眼,而是受不起睜開眼睛後的支離破碎。

「為有緣的妖怪尋肉芝?」我話鋒一轉,「你姐姐怎樣斷定跟她有緣無緣?肉芝可是十分珍貴的,想要它的妖怪不計其數。」

「所以每隔十年,空山書院都會變得熱鬧嘛,其他妖怪也會來碰運氣,萬一我姐姐失手,它們可能撿個便宜。」他不以為然道,「至於緣分,咳,那都是說著玩兒的。我姐姐她看誰順眼,就把肉芝給誰唄。當年那小子就是憑著一副好皮囊,又愛讀書,很有她男人曾經的風範,所以她把那年的肉芝給了他。」

「令姐真是一朵奇葩。」這回我笑了,「不過,畫妖為什麼要附到梁山伯的軀體里?你們怎麼認識的?」

「他從他的真身里脫離,出去尋找變人的辦法,整天亂飄,那天正好飄到一座廟裡。而那次我運氣不好,被個臭道士困在乾坤袋裡,我向他求助,他趁道士酒醉未醒之際,把我連人帶袋子偷了出來,算是救了我一命。我知道他想變成人,就把他帶到書院了。可你知道,這傢伙只是個背影,這樣見人很不方便嘛,我就順便去尋了座新墳,找了個剛死的傢伙,幫他附身上去。」他撓頭,「至於別的有關梁祝的傳說,我真不知是怎麼編出來的。可能是書院里那些無聊的傢伙吧。」

他話音剛落,一個高大的身影風一樣衝進了不停。

我看著杵在我面前的男人,失態地張大嘴巴,刷一下站起來:「敖……敖熾?!」

面前的傢伙,那眉眼,那鼻子,那不可一世的傲氣神態,不是殺千刀的敖熾是誰!

我有點心律不齊了。他今天一早出門的時候,還是那條任我欺負的小肥龍啊!我傻看著他捏在手裡的那本《物種起源》,達爾文真的顯靈了?!

好像又不對,這傢伙的頭上,怎麼多了兩坨東西,紫色的,亮閃閃的,像變異的鹿茸。

「從你訝異的表情,我已經體會到成功的喜悅!」敖熾叉腰狂笑,獻寶似的晃悠著手裡的書,「進化論里果然隱藏了宇宙萬物生長的終極奧義啊!」

「可是……你頭上的鹿茸……」我指著他的腦袋。

「屁鹿茸啊!」他不留情面地擰我的臉蛋,「那是我龍角啊!可能還要再鑽研一下,才能完全恢複人形。」

我打開敖熾的魔爪,指著碗千歲道:「說,是不是你又亂讓人做夢了!快告訴我面前這個男人是我的噩夢!」

「這個真不是夢。我什麼也沒幹呢。」碗千歲笑嘻嘻地看著我們夫婦倆,朝敖熾伸出手去,「這位一定是傳說中的老闆娘的孽龍老公了,久仰久仰!」

敖熾瞪著他,並不伸手,轉了轉眼珠,突然說:「是你小子?!怎麼跑我家來了!」

「你認識他?」我更驚訝了。

「我一早駕雲去山裡修鍊,路過城裡一間醫院時,看到這花母雞一樣的傢伙從醫院天台上跳出來,屁股後頭還跟著個會道術的傢伙,打得還挺熱鬧。」敖熾坐到沙發里,抓起我的杯子喝了一大口,「渴死了餓死了,還不開飯啊!趙公子呢!死啦?!」

我一聽,突然想到一件事。

「你去醫院,是不是又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我將碗千歲拉到一旁,「新聞里說,姓梁的出了車禍。」

「嘿嘿。」他神秘一笑,「不錯,這場車禍是我乾的。我找這兩個傢伙上千年了。這次總算投胎成一男一女了。」

「然後?」

「給了他們一個相同的夢。」他狡黠地說,「你想,兩個人做同一個夢,等到醒來之後,又在現實里看到彼此,這樣的話,他們發生點什麼的幾率會不會變得比較高?」

「可能的確會有強烈的宿命感跟緣分感。」我認真說,轉念又覺得不對,厲聲喝道:「你又來這招!你明知你的妖術會讓他們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這會亂套的!」

「放心啦,自從那次之後,我就再也不讓別人做這樣的夢了。如今我賣出去的,是真正的夢,會完全醒來的那種。」他沖我眨眨眼。

我這才放了心。

這傢伙這麼聰明,怎會重蹈覆轍?他跟我一樣,早已是清醒人。

那邊,敖熾早已不耐煩,報仇似的狠狠搖晃著還在夢中的趙公子,大喊:「起來做飯!裝什麼死!爺現在不怕你了!」

我頭痛地躲得遠遠,問碗千歲:「之後有什麼打算?那道士隨時會找上你吧。」

他一聽,嚴肅地點點頭,然後,突然抱住我的腿聲淚俱下:「老闆娘,你就可憐可憐我,讓我不停打工吧!我好怕一出去就橫屍街頭啊!我什麼都能做的!擦桌子洗碗經地板打蠟!按摩手法也一流哦!要是您需要……」

話音未落,他整個人便飛出了門口。

敖熾收回他的大長腿,啐了一口:「按摩這種事,幾時輪到你做!」

唉,都說客人是上帝,我的旅店才開張四個月,就發生客人被踢出門的慘痛事件,萬一傳揚出去,我還怎麼做生意!

敖熾他果然是我的魔障。

我唉聲嘆氣地從敖熾身邊飄走,低調地抱起碗千歲上繳的金碗,悲傷地回到裡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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