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碗 楔子

我被綁架了。

怪石嶙峋的山洞,看得見卻出不去的洞口。

孤立,悲傷,初露端倪的絕望,從明明暗暗的角落裡洶湧而來。

我看著洞口飛舞的蝴蝶,伸出手,卻被封住洞口的力量狠狠彈了回來。

真疼。我握住手,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有人從我背後伸出胳膊,鉤住我的肩膀,在我耳邊喃喃:「疼嗎?」

我轉頭,黑色的長髮在紫色的衣衫上輕輕搖動,敖熾的臉,溫柔又有點挑釁地停在眼前。

對,就是這個王八蛋把我綁來的不是嗎?

一滴眼淚不爭氣地掉了出來。

「啊,別哭了。」他粗糙的手指笨拙地擦去我的眼淚,小心翼翼,生怕弄疼我的臉。

望著他,一道閃電從我心裡劈過,我飛起一腳踹在他溫情款款的臉上,看著在山洞裡畫出一道拋物線的傢伙,冷冷道:「夠了,賣夢的。」

眼前一切被煙化成了一道薄紗,卷裹起來,拋向遠處——我睜開眼,桌上的茶還冒著熱氣,對面那一頭捲曲頭髮,打扮得像吉卜賽人近親的花衣男人,笑眯眯地拍手:「老妖怪就是老妖怪,這和快就能醒過來。」

我揉揉眼睛:「知道你的破綻在哪裡?」

「哦?」他洗耳恭聽。

「那個人不論在什麼時候,也不會那麼溫柔地給我擦眼淚。」我聳聳肩。

「不是這原因。」男人搖搖手指,「一個知道自己是在做夢的人,必然有一顆閱儘是非滄桑,再現實不過的心。」他端起我給他沏的茶,朝我舉了舉,「敬最清醒的老闆娘。」

我也朝他舉起茶杯:「敬最差的推銷員!」

三小時前,這裝束奇怪,渾身江湖氣的男子披著下午的陽光出現在不停時,我確實以為他是來推銷刮鬍刀或者金瘡葯的騙子。

然後他說了我最恨的一句話——我想住店,但我沒錢。

那會兒我正監督著紙片兒跟趙公子做大掃除,稱職的幫工們已捏緊掃把,就等我一聲令下掃人出門。

不過我沒有,我看到這傢伙的長頭髮上沾了不少硫磺粉,半張符紙還貼在他的後腦勺上。

「被追殺了?」我從鼻子里笑出聲,都千百年時間了,道士們的習慣還是沒變,降妖傳統工具永遠少不了硫磺粉跟各種符紙。

「老闆娘好眼神兒啊!」他不尷不尬地拍拍衣裳上的塵土,竄到我面前,「那就別浪費這麼美的眼神還有我們的緣分,看看我帶來的好東西。」說罷,他將背上那個碩大無比的四方背包解下來,從裡頭取出一摞五顏六色的瓷碗來。

哈,這個妖怪挺好玩的,逃命還不忘做生意。

「賣碗的?」我一挑眉,「我的廚房可不缺碗筷。」

「NONO,我是賣夢的。」他的手指在瓷碗上挨個撫這,又打量打量我,取出一個綠色的碗來,「吶,給老闆娘免費試用。」

「賣夢還是賣萌呢,憑這些個小花招是騙不來免費客房的。」我坐到沙發上,瞄一眼那個剔透可愛的瓷碗。

「試試就知道了。麻煩這位兄弟拿杯清水來。」面對手握掃帚,臉戴面具,努力把自己偽裝成人類總是不太像的趙公子,他毫無畏懼,面帶微笑,「你也可以試試。」說完,又抬頭看向藏在吊燈上的紙片兒,吹了聲口哨:「上頭的小妖怪,你也來試試嘛。」

真拿自己不當外人哪。

這不冷不熱,平平淡淡的四月里,如果多一個山寨吉卜賽人,或許會變得有樂趣些?

於是我放任他在這裡胡來,看他把清水倒進碗里,用手指在碗里攪和了一番,接著將指甲輕巧地彈殼水面,幾滴清水便端端沾在我以及紙片兒跟趙公子的心口上。

然後,便是開頭那樣了,我夢見了無望海上的山洞,殺千刀的敖熾當年禁錮我的地方。

「你賣……夢,有意思么?」我放下茶杯,「好夢噩夢,總有醒來的時候。」

「有意思啊,有需求自然有供應。」他看著手裡的茶杯,砸砸嘴巴,又吸了吸鼻子,「好茶,很香。不過給我喝是可惜了。」

我笑笑:「不覺得味道苦了點?」

「苦?」他哈哈一笑,火紅的頭髮下,頗為迷人的琥珀色眼睛半眯起來,「我沒有味覺的。」

我微微一怔,旋即點頭:「那確實是可惜了,我說我的茶。」

「嘖嘖,老闆娘說話真不體貼。」他搖搖頭,「不過,剛剛的贈品,能讓我在不停暫避一下吧?」

「既然你正被人追殺,我收留你,豈不是給自己找麻煩。」不停裡頭一堆貨真價實的妖怪,最不歡迎的就是那些不分青紅皂白的道士。

「這個嘛……」他彎腰在他的背包里亂摸了半天,掏出一個金光燦爛的九龍騰雲碗來,「如果能在不停住上幾天,這就是您的了。」

我一拍沙發扶手:「你不說你沒錢嗎?」

「可我沒說我沒金子啊。」他把金碗放在茶几正中央。

我清清嗓子,忍住把碗搶過來的衝動,瞥了他一眼:「我很為難呀。」

他吃吃一笑:「啊,這金碗好大,好重,好閃!」

我起身:「過來辦入住手續!」

他笑嘻嘻朝櫃檯走去,這時,電視機里剛好播到一條新聞,內容不好,昨夜一場車禍,一輛賓士跟一輛金杯對撞,賓士車主是本城最顯赫的富豪,梁氏一家的獨生子。車禍中的兩名傷者正在搶救中,所有記者均被拒絕進入醫院採訪,具體情況不明。

他的視線一直落在電視屏幕上,眼神里令人奇怪的交替,直到這則新聞播完才恢複常態。

我的眼神兒確實很好,他的一切變化都被看在眼裡。

「認識的?」我頭也不抬地問。

「想聽八卦不妨直說。」他站在櫃檯前刷刷地簽下他的大名,「樹妖老闆娘的怪癖,我也有所耳聞,喝茶聽故事,生命不息,八卦不止。」

「我接受你的評價。」我扯回單子,瞟了眼他的名字,撇撇嘴,果然怪人配怪名。

他淺淺一笑,指著大門口:「燈籠上那句『一夕浮生夢』,你寫的?」

「不是。但我喜歡這話。」

「可以溝通。」他歡喜地握了握我的手。

我抽回手,幸虧敖熾那廝抱著他的《進化論》在外頭修鍊,不然醋罈子一翻,不停又要遭殃。

「他們……」我看看靠牆而坐,睡得呼呼有聲的趙公子,還有躺在他肩膀上的紙片兒,這兩個傢伙跟我一起睡著了,到現在還沒醒過來。

「沒事,他們的夢很快會醒的。當放他們一天假吧。」他嘿嘿一笑。

「那誰來替我工作?」

「我呀!我可喜歡做家務的!」他一躍而起,拿起抹布,在手指上轉得飛快,光彩照人地朝我擠擠眼,「而且,我最喜歡一邊做家務一邊跟人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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