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別 第五節

姐姐!回去吧!快回去吧!焦急的聲音從黑暗伸出傳來,她的雙手拚命朝前摸索,哭喊著:是你嗎?

微微的亮光從漩渦里照出,弟弟的身影就在那亮光的中心,蒼白到透明的臉,仍然掛著她熟悉的笑容。

「跟我回家!」她努力朝他跑,腳下的路卻靜止不動。

「你並不希望我回家,對不對?」光亮里的人影在搖頭,「沒有我,你才會幸福。」

「不!不是這樣!你聽我說,那些話不是我的本意!我必須跟你道歉!」她聲嘶力竭地辯解,「你是我最愛的弟弟,我什麼都可以與你分享,包括我的生命!」對方再沒有回應,那一束光越來越弱,裡頭的人,越飄越遠。

「別走!我已經沒有爸爸媽媽了,連你也不要我了嗎?!」她哭著驚醒,當視線穿過模糊的淚水,神智重歸本體時,她看清面前站的,並沒有弟弟,只有兩個戴著墨鏡,一高一矮的陌生男人,還有白玉糖,以及……貝爾太太跟尼克先生。

「你們……」話剛出口,她詫異地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冷汗從額頭冒出,她徹底清醒過來,轉動眼珠一打量,發現自己整個被困在了一副透明的棺材裡,一股奇怪的無形力量縛住了她的四肢,固定著她的身體,近似白水晶的四壁里,流動著水一樣的波紋。

棺材外面,只是一個四方的房間,牆壁上安著星星一樣密集的燈,交織的白色燈光晃得人眼睛發疼。

「樓下已經準備好了。你這裡也快開始吧。」高個子對白玉糖說著,又看了看章三楓,皺眉道,「可惜這隻的純度已經被淡化了,就算取出她全部的血,也不能製造出理想的數量,先把情人節的產品應付過去吧。」

「好的。」白玉糖點頭,從衣兜里掏出一個火柴匣大小的金屬盒子,從裡頭拉出幾條導線,接駁到棺材旁邊隱蔽的方孔里。

「你……」章三諷又驚又急,一個念頭電光石火閃過,「我弟弟……我弟弟是不是也被你們這樣關在這裡!」

「你看,我說雙胞胎之間一定會有感應的呀!這女孩一來就到處在學院里找她弟弟,好像能聞到她弟弟的味道似的。」貝爾太太不屑地對尼克先生說,「就像你跟我一樣,你一抽煙我就覺得肺里難受!你真該死!」

「老女人,你吃那些甜得膩死人的食物時,我的胃也很噁心!」尼克先生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後轉回頭,色迷迷地看著棺材裡無助的小女孩,「啊,還是這些花朵一樣的年輕人好看又好吃呀!」

章三楓又驚恐又糊塗,慈祥的貝爾太太,如今飛揚跋扈且毫無同情心的神態,真真與惡毒的老巫婆無異。還有那個尼克,說什麼「好看又好吃」?!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她大吼。

「別激動,姑娘,其實不會很痛苦。」貝爾太太上前,撫摸著冰涼的棺材,乾笑著,「作為世上存數稀少的血妖,我們一定將你物盡其用,就像你弟弟一樣。你們自己永遠無法想像,你們為了一個偉大的計畫,做出了怎樣的貢獻!」

血妖?!物盡其用?

「放開我,我不知道你們這群瘋子在說什麼!我弟弟呢?他在哪裡?」章三楓死命掙扎,她此刻完全確信,弟弟的失蹤跟這群瘋子有關,她沖著白玉糖怒吼,「姓白的,你這個騙子!」

「你的弟弟……十分漂亮的中國男孩啊!」尼克哩著嘴,似在回味一件十分美好的事,「味道十分不錯呀!鮮甜細嫩。」

「哼!你就知道吃獨食!連塊骨頭都不留給我!」貝爾狠狠給了尼克一拳頭。

尼克戳著她的心口道:「我吃不就是你吃了嗎!這個也要計較!你還拿我當弟弟看嗎?」

兩人吵得不可開交,甚至動起手來。一陣白煙從他們身上冒出,散盡時,貝爾太太跟尼克先生都沒了蹤影。房間里,只有一條巨大的雙頭黑蛇,兩個腦袋一邊爭執一邊互相攻擊,駭人之極。

章三楓如遭雷擊,兩個活人,變成了一條雙頭蛇!這種奇幻電影里才有的場面,竟真實擺到了自己眼前。

如此,她終於明白尼克說的「好看又好吃」是指什麼了。她的弟弟……

她瘋了一樣尖叫:「怪物!你把我弟弟還給我!」

白玉糖會身邊發生的一切,專註於手上的工作。很快,他按動金屬盒上的開關,幾股電光從棺材底部閃現而出,內壁上頓時生出一根小手指般粗細,乳白色的觸手狀物體,快速穿過章三楓的校服,狠狠扎進了她的心臟。

一陣觸電般的麻痹,從心臟擴散到全身,她渾身顫抖,所有神經都失去了作用,已然分辨不出此刻是疼還是不疼,唯一能看到的是,鮮紅的血,從自己的心臟中,透過那根觸手,源源不斷地輸送到了外頭,短短時間,這棺材的底部竟變得血紅一片。

白玉糖又摁了另一個開關,停滯在棺材內壁中的血液,順著接好的導管,徐徐流到他手中的瓶子里,很快便裝滿了大半瓶。他仔細地擰緊瓶蓋,又檢查了幾遍,走過去將瓶子交給了高個子,說:「一小時之後再來取第二瓶。」

高個子接過瓶子,他點點頭:「情人節一過,任務完成,將軍必然會獎勵我們所有人。」說罷,他叫上矮個子一起出了房間,往樓下的實驗室而去,雙頭蛇還在互毆,主題變成等到章三楓的血流干之後,她的軀體該是誰的美餐。白玉糖安靜地站在棺材旁,擺弄著他的金屬小盒子,時不時還看看手錶。

章三楓半閉著眼睛,嘴唇發白,拼盡僅有的力氣說:「你這個混蛋……這麼殘忍的事都無動於衷,你是個沒有感情的石頭嗎……」

「我一直在學習。」白玉糖面不改色地說,「我學什麼都很快,天文地理,所有的知識我都過目不忘,且善於使用,我製造的東西,只怕百年之內都無人能超越。」他抬頭看著她,「可是,我就是永遠都學不好感情。抱歉。」

是的,一顆巧克力哪裡會有感情呢?

十幾年前,他跟無數同伴一起,被放置在中國某個城市某個超市貨架上,每天都看著自己的同伴被買走,然後吃掉。如果說一隻微不足道的巧克力小妖怪也有感情的話,那他的感情里就只有恐懼。

他很伯自己也被人送進嘴裡。可這一天還是來了。情人節那天,一個年女人把他帶回了家,他以為自己快死了,可她只是把包裝袋打開,把裡頭所有巧克力拿出來,放在一個男人照片前,說親愛的,情人節快樂。

照片上有一行娟秀的字跡——摯愛無邊。白玉糖。

那時候他不識字,可他記住了白玉糖三個字的寫法,他想,這可能就是這女人的名字吧。

這個情人節的晚上,他看到照片中那個男人的靈魂,就在她身邊,依依不捨地徘徊。

那晚,他逃走了。作為一顆基本沒有法力的巧克力妖怪,他從她家滾到了街上,好幾次差點被踩扁,他不知道自己要滾到哪裡,天快亮時,他被街角一個男人抓住了,他的臉藏在陰影里,問他願不願意做個有手有腳,可以自由變幻的,真正的大妖怪。

當然願意,這樣就不會被吃掉了。

於是,男人將他帶到了一間木屋裡,放進注滿藥水的水缸里。三天之後。三天之後,,他成了現在的莫言,成了一個真正的妖怪,有靈能,會變幻,會飛翔,更不用擔心被吃掉。

男人也讓他學習,給他找來了老師,教他各種知識。他十分聰明,過目不忘,一學就會,尤其對於各種機械儀器的製造最在行。幾年時間,對這個世界的了解,完全不一樣了,但有一點他一直困惑。

教他文學的那個女老師,—看到電視或者書本里那些悲歡離合的場面,就會淚流不止:教他物理學的男老師,因為女友嫁給了了別人,難過得吃不下一口飯。可是,他完全不明白他們為什麼會這樣。問他們,他們說動了感倩的人,就是這樣。可是,沒有任何一個老師教他感情這一課。

那些催人淚下的情節與場面,對他而言就像白開水一樣,毫無觸動。他不為任何悲傷,也不為任何高興,沒有憤怒,沒有同情情緒永遠像一條直線。

作為一個好學而聰明的巧克力妖怪,他隱隱覺得這樣不太對。當他把該學的東西都學得差不多時,男人來看他,說:「你可以跟我走了,你會成為最適合那項工作的人。」

他卻說,他學的還不夠。

男人奇怪了,你已經學盡了天下知識,還有什麼不夠?他說,我沒學會感情。

男人大笑,說,這正是我選中你,並將你培養到現在的緣故。他不解。

男人從兜里摸出一盒巧克力,說,世上這麼多巧克力,能機緣巧合聚了靈性變成小妖的,真不多,你是個幸運兒。

他把其中一顆放到壁爐前,巧克力很快就融化了。

感情也是一種熱量,巧克力天生怕熱,所以,你的本能註定了你不會有感情,不會有熱量。

聽完,他很久也沒說話。男人拍著他的肩膀道,這樣的你,是最好的,感情這東西,很多時候會變成一種負擔,擋住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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