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紅荻花

夜漸漸深了,人群散盡後的寬廣房間里,寒意漸濃。

鬼頭本家的守靈一結束,分家的人就回去了,荒木村長趕去了解搜山的狀況,瞭然和尚也因風濕病發作回寺里去了,偌大的屋子裡,只剩下酒鬼村懶醫生跟典座了澤兩個人。

了澤感到自己像是被拔光羽毛的雞似的,渾身上下泛起陣陣寒意。

「醫生,你再這樣喝下去,胳臂傷處會發炎的。」

「一醉解千愁,沒有憂傷、痛苦,也不會疼了,哈哈!」

「我不是捨不得讓你喝,只是怕你喝得太多,對傷勢不好;再說,今天晚上又不是平常的日子。」

了澤婉言相勸。

「不是平常日子?這用不著你說,我也知道,今晚是替雪枝與花子守靈的日子,就因為這樣,我更要喝個一醉方休不可。啊!一醉解千愁啊!」

醫生醉眼朦朧、口齒不清地說。

「不是啊!我不是這個意思。」

了澤急忙否認。

「不是這意思?那是什麼意思。」

醫生不客氣地反問。

「醫生,你忘了嗎?剛才警官、金田一先生他們要出去的時候,不是交代我們要注意月代的安全嗎?」

了澤提醒他說。

「我還以為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呢!這不用你操心,我不會誤事的。」

醫生不耐煩地揮揮手,阻止了澤繼續往下說。

「可是,你喝這麼多……」

「好啦、好啦!不管有沒有喝酒,我都會保持清醒的。了澤,拜託你去跟阿勝說,再來一瓶,我保證這是最後一瓶了。不管怎麼說,這都是最後一瓶了,哦,半瓶也行,只要半瓶就好了,拜託啦!了澤。」

醫生是個貪杯的人,只要一看見酒,就喝個沒完,不喝到爛醉是不會停止的。

「醫生,別胡鬧了,都醉成這樣,你還喝啊!」

了澤好心地勸阻著。

「我還要喝,了澤,別羅哩羅嗦的,幫我跑一趟廚房,去跟阿勝說啦!拜託她務必再給我一瓶,她一定會聽你的,而且我山羊鬍子村瀨幸庵會感激你一輩子的,快點去呀!了澤,別擺出那種臉色好不好?難道你要跟阿勝聯手把我餓死不成?算了,算了,看你這樣子,真是求人不如求己,我自己到廚房抱著酒罈喝個夠去!」

醫生十分艱難地從榻榻米上爬起來,可是因為醉得太厲害了,人還沒有站穩,一個不小心,又一屁股重重地跌在榻榻米上。

「啊!好痛呀,好痛呀!」

醫生有點撒賴地嚷著。

了澤嘆了口氣說:

「醫生,你這個大酒蟲真煩人呢!不醉的時候是個好人,一醉就拿你沒辦法。這是最後一瓶喔!喝完了,就再也沒有了。」

了澤連哄帶勸地說。

愛哭的孩子跟喝醉酒的人是最難對付的,了澤一邊感嘆,一邊不情不願地提著酒壺到廚房去。

只見廚房裡堆了很多要洗的碗盤,阿勝正一個人晃來晃去地找東西。

「伯母,你在找什麼?」

了澤關心地問。

「啊!了澤,你看到咪咪了嗎?」

阿勝一臉著急和煩躁,看到了澤連頭都不抬。

咪咪是阿勝養的貓,沒有孩子的她,把那隻貓當自己的孩子來疼。

「咪咪?我沒看到,該不會是跑到哪裡去玩了吧?阿勝,對不起,請再給我一瓶酒,幸庵這老酒鬼喝個不停,真是讓人傷腦筋。」

了澤遞上酒壺,臉上帶著一種「的確很傷腦筋」的神情。

「醫生一定又喝醉了,喝成那個樣子,派他留守根本無濟於事嘛!」

阿勝嘟嘟噥噥地抱怨著。

「我也是這樣想,他簡直像個小孩子似的,實在拿他沒辦法,不過,喝了這一瓶,我就不讓他喝了。唉,真煩人吶!」

了澤也無奈地說。

「那個大酒蟲,真糟糕!」

阿勝一面喃喃自語,一面倒酒,了澤則向略微陰暗的廚房看了看。

「伯母,早苗呢?」

「早苗?她不是跟你們在一起嗎?」

阿勝略帶火氣地反問。

「沒有。」

了澤十分乾脆地回答。

「我還以為她跟你們在一起呢!哼!肯定是到裡面睡覺了,明知道我這麼忙,也不來幫一下。」

阿勝一邊抱怨,一邊洗著碗盤,還故意弄出很大的聲響。

早苗不是不知輕重的女孩,不可能不聲不響就去睡覺。了澤想到這裡,心中不由地升起一種不祥的感覺。

「伯母,早苗什麼時候不見的?」

「什麼時候?剛才還送和尚到門口,後來就沒看到了。我還以為她跟你們在一起呢!」

阿勝不耐煩地說。

早苗不見了,阿勝一點都不在意,她擔心貓比擔心早苗還嚴重,不斷地數落她的貓。

「一定是聞到公貓的味道,所以才半夜亂跑。唉!人跟貓都一樣傷腦筋。了澤,喏,酒給你。」

阿勝一心一意惦記著貓,心不在焉地和了澤說。

了澤提著酒回來時,醫生已經躺在榻榻米上,醉得不醒人事了。

「喂!醫生,酒來了。醫生啊!睡著了,這下子省得麻煩了。」

了澤像鬆了一口氣似的,看看醫生,自言自語地說著。

他放下酒壺,坐在坐墊上,感到寬敞的房間里又滲進來一絲寒氣,於是便挽起袖子,撥弄著火盆,結果一不小心把炭火撥到外面來,於是慌慌張張地把火弄熄。

接著,了澤像是做了什麼壞事似的,害怕得東張西望。

在醫生時高時低的鼾聲里,夾雜著月代在祈禱所里祈禱的鈴聲。

鈴聲使了澤感到深夜的寂寥,又好像感到有什麼冰冷的東西掉到脖子上一般,他不禁打了一陣哆嗦,拉緊領口。

「喂!醫生,醒醒啦!睡得這麼沉怎麼行啊?喂,醫生,醒醒啦!」

了澤感到越來越害怕,漸漸地有些坐立不安起來。

醫生怎麼叫也不應,令人沮喪的鈴聲斷斷續續從後院里傳出來,最後,了澤像是被鈴聲逼迫到走投無路似的,匆匆站起來,跑到玄關外面。

「了澤,你的臉色不太好看喲!是不是裡面發生什麼事了?」

金田一耕助要求留下來看守鬼頭本家的幾個年輕人,正在長屋門的內側烤火、喝酒吃菜,了澤看到他們,簡直像在地獄裡遇到佛陀般,快步向他們走去。

「沒事。對了!你們有沒有看到早苗?」

「早苗?沒有啊!早苗怎麼了?」

「沒什麼,只因為剛才一直沒看到她,才問一問。」

「了澤,醫生呢?」

「他喝醉了,正在睡覺。」

「哈哈哈,我就知道是這樣。對了,這麼關心她……你最近是不是向早苗表示過啊?」

了澤俯首不答腔。

「啊,一定有吧!是不是被拒絕了?」

「你別瞎說。」

了澤正色斥責道。

「哈哈,了澤,你臉紅了。你跟她是青梅竹馬,追她有什麼關係?我還記得你小時候是個愛哭鬼,功課還算好,就是沒志氣,碰到大事小事就只會哭。」

「對,別看那個早苗,雖然是個女孩子,卻強悍得很,只要我們一欺負你,她馬上就跑來了,而且她總是袒護你,真叫我們嫉妒。早苗曾經為了你,跟我打過一次架,我還被她抓傷過臉呢!」

「就是啊!早苗那時候有個外號叫山貓,我想,她從那個時候就對你有意思了。」

這些年輕人仍然你一言我一語的,拿早苗當話題來尋了澤開心。

「別亂講啦!」

了澤的反駁和這群年輕人比,氣勢上明顯弱許多。

「什麼亂講,那時候你們兩人的名字就常常被寫在一起。了澤,你不要這麼窩囊好不好?不近女色,那是八百年前的事啦!現在的和尚喝酒、吃肉、養女人哪樣不會,都無所謂啦!像你,一聽到女人就夾著尾巴逃走,真是沒出息。」

一個年輕人帶著自以為是的語氣勸了澤。

「說的也是,那些嘴裡喊著不要、不要的女人,你只要用力抱緊她,抱緊她,來個霸王硬上弓就行了。人生,什麼是人生?像這樣的人生才是彩色的啊!像贊崎的金比羅就是我的女人……」

另一個年輕人也接著起鬨,還把對付女人的經驗傳授給了澤。

「你們又開始胡扯了。」

了澤低聲說。

「你來這裡,不就是想跟我們瞎扯嗎?」

島上的年輕人,除了酒和女人以外,不聊別的。他們的話題內容既大膽又露骨,甚至比煽情小說還過分,不但說的人神采飛揚,聽的人更是津津有味。

不過了澤並不理會他們的談話,他只感到內心有一種奇妙的平靜。並非他不嚮往世俗的愛欲,而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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