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女伎

以前,獄門島為了防範海盜襲擊,所有村落都聚集在島的西側。當然,從另一方面講,獄門島除了西側之外,就幾乎沒有可以住人的平地了。

折缽山不很高,除了西邊,其他三個方向都是臨海聳立的懸崖峭壁,既沒有可以拋錨的地方,又沒有可以讓人上岸之處。因此,只要控制住島的西側,要搜捕逃進山裡的人,簡單得猶如瓮中捉鱉。

月亮掛在折缽山的山頭上,天上繁星閃亮,獄門島在星月交輝下,呈現出一片銀色世界。點點火把就在這片銀色世界中,如鬼火般在山坡上遊動著。

折缽山山頂遺留著古代海盜的山寨,搜山年輕人的吶喊聲在山谷中迴響著,像是遠方傳出的隱隱雷聲。

金田一耕助默默地跟著磯川警官率領的隊伍前進,他發現清公也在搜山隊伍之中。

「你也在啊!」

金田一耕助露出一臉驚喜,笑著說。

清公略顯頑皮地笑說:

「這可是近來少有的事,我怎能置身事外?再說,這事可還真大哩!」

「的確。島上的人都怎麼說?」

金田一耕助問。

「話可多了,別人愛說閑話,我們又不能拿他怎樣,也只好讓他們去講了。這件事不只讓我感到驚訝,連島上的人也都很驚訝……」

清水故作神秘地把話說到一半,讓金田一耕助急急追問:

「你們驚訝什麼?」

「你啊!剛開始大家都懷疑你,從島上人的心理來看,你是個流浪漢,誰都不知道你的底細,難怪大家要懷疑你。」

「我不可能殺死花子或雪枝吧?」

金田一耕助有些無奈地反駁著。

「為了謀奪鬼頭本家的財產,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現在大家都知道你是名偵探,人人都嚇了一跳。所以我就說人不可貌相,別看你外表不起眼,畢竟,江戶人就是江戶人。」

清水帶著討好的語氣說。

「謝謝。你說我想謀奪本家的財產,這從何說起呢?就算我把花子、雪枝殺了,本家的財產也到不了我的手中,不是嗎?」

金田一耕助讓話題扣在「殺人動機」上,期望清公能提供一些島上居民的看法。

「可以啊!殺了月代、雪枝、花子三姊妹後,再勾搭上早苗,結成夫妻,就可以名正言順成為鬼頭本家的人,島民們都是這麼說的。」

清公說到這裡,特意偏過頭去,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接著又說:

「我可不以為然,再怎麼講,你也是個江戶人,怎麼會做那種事呢?要錢的話,乾脆拿槍去搶不就得了?哪有江戶人窩囊到吃軟飯的啊!金田一先生,我可是站在你這邊的喔!」

金田一耕助感到自己竟然被視為吃軟飯的嫌疑犯,不禁覺得既可笑又不安。

「老闆,這簡直像古代大戶人家謀奪家產的故事嘛!我就是那個壞管家的角色嗎?」

「而且還有個被姨太太養的小白臉。像家賀騷動里的大月內藏之助、黑田騷動的倉橋十太夫這類電影,大家都百看不厭呢!」

清公喋喋不休地說。

「老闆,島上的人常會把戲劇與事實聯想在一起嗎?」

金田一耕助怪怪地問。

清水曾經對金田一耕助講過,島上居民的思考方式有些脫離現實。

「也不盡然。不過,大家都很喜歡看戲劇,多少會受到一些影響的。像死去的嘉右衛門就是一個戲劇迷。你知道嗎?在贊歧的金比羅有一座大概是天保或嘉永年間蓋的戲檯子;大阪的大西劇團也仿照這座戲檯子重新搭建,還保留了日本的古風,到現在還能演出。因此,京都的演員都在這裡演過一些精彩的大戲。」

一提起戲劇,清公特別有興趣,他原本就是個多話的人,現在更是滔滔不絕。

「嘉右衛門很欣賞這個劇團,只要一有好戲上演,他就會駛著八挺櫓去看。他有錢有勢,經常買下整個樓座,帶著自己手下的漁夫們去看。我也常受到他的照顧,跟他一起去看戲,現在想起那段全盛時期,真像夢一樣。」

「原來是受到嘉右衛門的照顧,難怪你比較偏袒鬼頭本家。看來你很能討嘉右衛門的歡心呢!」

「也不是啊,我自己是表演雜俳 出身的。雜俳分很多種,我擅長的是冠付,也就是通稱的冠句。在我年輕的時候非常熱衷這類表演,曾經邀約同好去請冠句翹楚的久保太郎老師指點。」

清公解釋自己的出身背景時,半得意、半感傷地說:

「本州地區盛行雜俳,有一段時間,光是介紹冠句的雜誌就出了十幾種,大家為了省事就說成雜俳。我演的那種冠付類似川柳,是文雅安靜的,有些句子甚至可以當俳句的起句;嘉右衛門什麼娛樂都喜歡,他雖也做徘句,但喜歡雜俳的程度遠勝過俳句,還取了個叫極門的雅號。」

清公很內行地解說雜俳的形式與內容。

金田一耕助忽然明白了,那屏風色紙上歪歪扭扭如蚯蚓般的文字,原來就是嘉右衛門寫的啊!

「極門這兩個字源自獄門島,他自認為是獄門島的主人。每次開詩會,他就說沒有清公不行,我一到會場就受到他的熱情歡迎,他對我的確是另眼相看。」

清公提到嘉右衛門,明顯地露出一種懷念之情。

「嘉右衛門竟然是這樣一個人物!就因為他這麼喜歡戲劇,與三松才會娶女演員當繼室?」

金田一耕助問了一個極想問的問題。

從早上志保在天狗鼻上又叫又嚷的那段話開始,金田一耕助就對月、雪、花三姊妹的母親感到相當好奇。

只可惜當大家知道他是名偵探後,不管他問什麼,島民都會小心翼翼的,這樣反而問不出真相。他一直在找一個可以自然提出這個問題的機會,現在有清公這樣一個消息靈通又喜歡發表意見的人在身邊,機會果然出現了。

「嘉右衛門喜歡戲劇和與三松娶女演員雖然多少有些關係,但也不表示嘉右衛門同意這樁婚事。那位女演員的名字叫小夜,不知道是本名還是藝名。與三松納小夜為妾的時候,嘉右衛門十分不滿,而且還激烈地反對過。」

清公神秘兮兮地說著,惟恐小夜的靈魂會聽見似的。

「你認識那個小夜嗎?」

金田一耕助急急地追問著。

「沒見過。我到這座島上不到半年的時間,她就去世了,有關她的事我都是聽人家說的。」

清公在這件事上可是把自己推得一乾二淨。

「聽說她擅長道成寺入鍾,與三松就是迷戀她的舞技,而將她納為妾的嗎?」

金田一耕助緊抓住話題不放。

「是的,嘉右衛門聽到她擅長演道成寺、狐忠信、葛之葉……這些會幻化成人形的怪物時,就把整個劇團包下來,請到島上來演出,他還在本家的院子里搭了舞台,讓他們在那裡演道成寺。當時千萬太的媽媽才剛去世,房中冷清,有個漂亮的女演員來撒嬌,與三松當然就像貓看到魚似的歡喜異常,趁機收她為妾。嘉右衛門對這種事原來就非常小心,看到與三松這樣,當然非常生氣。」

「嘉右衛門為什麼要反對呢?」

金田一耕助心想:這裡搞不好有破案的關鍵,於是,他帶著急於想知道理由的語氣問。

「還用說嗎?一個是來路不明的女演員,一個是島上財大勢大的船東,島上的規矩是:即使知道對方身份,也不會跟外地人結親。」

「這就難怪了,小夜破了島上的規矩,太閣大人絕對不會給她好臉色看吧!」

金田一耕助順勢提出自己的想法。

「是啊!如果她是一般良家婦女也就罷了,偏偏她不是個省油的燈,她不斷利用與三松,與三松對那個女人更是言聽計從;雖然在同一個屋檐下,父子之間卻極不和諧,甚至有一段時間,與三松還想要逼迫嘉右衛門退位,那時,嘉右衛門好像被鬼纏身似的,一下子衰老了許多。」

清公提到嘉右衛門,語氣中多少帶著惋惜的味道。。

「這女人也相當厲害。」

「是啊!如果不是她那樣亂攪和的話。本家現在就是與三松當家,小夜也成了船東老闆娘了。」

「小夜攪和什麼?」

「祈禱啊」

「祈禱?」

金田一耕助突然想起月代說要去祈禱的模樣,露出驚疑不定的眼神,胸口一起一伏地看著清公。

「沒錯,你也知道本家後院里有間祈禱所吧!那就是與三松替小夜蓋的。小夜不知道在哪裡學的加持祈禱法術,我到島上來的時候,她已經是個快死的病人了,因此,早就不能作法術了。」

清公停頓了一會兒,繼續說:

「據說她有段時間氣勢非凡,簡直就像靜御前 或佛陀,搖著鈴,點著香,口中念著:生駒的聖天、河內的聖天請降臨此處,在下是某歲寅年女子等等的禱詞。」

他像背台詞一般,學著小夜施法時的語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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