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活埋的感覺

那蘭不知道是不是劇烈的頭痛將自己從昏迷中喚醒,醒後才知情況比預想的更糟。

墜坑昏倒之前,她以為被害的只有她和韓茜,這時才發現陳玉棟也被綁在同一個坑中。但楚懷山在哪兒?

同一個坑,但不是同樣的坑!那蘭依稀記得在通江旅社地下防空洞的廢棄客房裡,囚禁韓茜的深坑大概三米不到,而此刻身處的這個坑,足有四米深。空氣中的味道也不同,地下防空洞的味道是陰濕帶霉味,這裡霉味不顯著,但有一種混雜的腐臭味。

廢棄客房的坑裡有幾根蠟燭,而這坑裡沒有燈,只有一束手電筒光,從坑頂照下來。照在韓茜蒼白的臉上。

那蘭說的第一句話是:「韓茜,你不要怕,我是來救你的。」

韓茜似乎也剛從某種昏迷中醒轉,眼皮眨了很多下,才微微睜開眼,輕聲說:「你……可是……你……」韓茜雖然迷迷糊糊的,對局勢也有足夠清醒的估計,實在看不出來面前這個同樣被推下深坑、滿面是血、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孩,會給她的求生帶來什麼轉機。

「相信我。」那蘭的聲音輕不可聞。

那蘭望向高處手電筒光照下來的方向,一個模糊的身影隱在光線之後,默默注視著下面的三隻獵物。

韓茜也發現了環境的改變,問:「我們……我們怎麼到這兒來了?這是哪裡?」

那蘭說:「慧山,這裡是慧山的一個山洞裡。」

「你怎麼知道?」

是啊,我怎麼知道?我知道得太晚了。那蘭揚聲說:「周長路,這是你姐姐被埋的地方,對不對?」她發現自己高聲說話的時候,後顱都會炸裂般的疼痛。她專註感受了一下,身後的手除了被尼龍繩綁縛住,並沒有刺痛的感覺。

沒有斷指。

那蘭仔細回憶著被擊昏前發生的一切:自己按照簡訊的指示,從警方的挖掘現場指揮部、通江旅社前台舊址一直走到了整個地下旅社廢墟的另一端,進入地下後遭襲。然後呢?怎麼又到了這裡?

顯然是偷襲者把我和韓茜逐一裝入車裡,帶進深山。

作為祭品。

一個蒼老的熟悉的聲音說:「這段日子,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一開始就有個像你這樣的戀人,或者,有個像你一樣的女兒,我的生活、那些女孩的命運,可能會大不一樣。」很鎮靜的聲音,甚至帶著點溫情,像是在朗誦自己的微博。

「果然是你。」那蘭聽出了是周長路。她想,周長路要怎樣周密安排,才能一個人將我們三人都搬運到這裡來?她相信警方早晚會注意到自己的消失,也早晚會封鎖通江旅社廢墟的周邊地帶搜尋自己,但顯然已晚了。

「當然是我,」周長路走上前幾步,蹲身下來,「你實在太聰明,有時候聰明得可怕,但大多數時候很可悲,可悲得令我心疼不已。我關注你很久了——我的每個女孩,都被我關注過很久——從你前年在五屍案的表現,到去年雪山之旅,吸引了我,讓我這個本來打算放棄的人又有了活力。」

那蘭說:「真的血巾斷指案兇手,從精神病學的角度看,是病入膏肓,也是不可能放棄作案的,他沒有那個控制力。你是在說現成話。」

「『病入膏肓』,太貼切了,你鑽研了米治文的病史,但可惜沒有拜讀我的病史,在你出現在我的視野之前,我本來是真打算放棄了,等死而已——我的腦癌細胞已浸潤到我全身每個器官,如果說米治文百病纏身,是個定時炸彈,我可以算作倒計時即將到零的定時炸彈。我可能今天就會死,也可能明天。」

「所以這是你的絕唱,你的謝幕演出,等著觀眾起立鼓掌,請你返場。」那蘭冷冷地說,心裡不停地往下沉。最可怕的兇手就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狂徒。「楚懷山呢?你把他怎麼樣了?」

「你難道不知道他有廣場恐懼症嗎?他一和你們幾個綁在一起就崩潰,所以我給了他一個單間,呵呵。想他了?心疼了?幸虧你的心疼,才會讓我的這個小小計畫實現,不費力地請了你來。你有時候會裝出冷酷的樣子,其實內心柔腸百轉,無限溫情,這樣的絕品女子,已經很難找了。我現在滿眼見到的,都是趨炎附勢、崇拜偶像的膚淺女孩,甩出一疊粉紅票票就會跟你胡天胡地的下流貨色……」

「你以為你是誰?你又有什麼權利,奪走任何一個人的生命?你無論說什麼,也掩蓋不了你作案的真正目的。真的,你需要我說穿嗎?」那蘭其實沒有什麼可以「說穿」的,只是她已經不是一次面對瘋狂到極致的殺手,知道除了拖延時間,別無良策。

「哦?呵呵,」周長路機械性地笑了兩聲,「真的嗎?你真的知道嗎?還是你在拖延時間?別忘了,我剛說過,我了解你的歷險,了解你的技巧。所以我在我這個破爛不堪無可救藥的腦子裡上了一根弦,保證給你個速戰速決。我甚至等不及去切斷你的手指。」

這是個聰明到極點的兇手,他不會給那蘭更多的時間。

某本犯罪心理學的專業書里說到過,系列殺人犯在殺人前,常會有一種儀式,可以是簡單的伸直手臂扣動扳機,也可以是複雜的長篇大論和漫長的凌辱。周長路的會是什麼?

無論是什麼,系列殺人犯最初的犯罪動機之一就是一種控制欲,不會因為外界的言語干擾。

那蘭說:「你動手吧,滿足你最後的瘋狂慾望。」

周長路一愣,隨即冷笑起來:「你把我當什麼人了?你把我當成殺人不眨眼的魔鬼嗎?我從來不想害人的!」

陳玉棟似乎剛剛醒轉過來,發出一聲悶吼,叫道:「周長路,你現在自首,老實交代過去的問題,和警方和檢查部門可能還有商量妥協的餘地,甚至可以保全你的名聲,想清楚了,還有機會,別走得太遠了!」

「別說,你來得正好。」周長路顯然沒有聽進一句陳玉棟的規勸,「我們一起來做題。你比誰都合適第一個回答。我只問你們一個簡單的問題,回答正確了,我就放人,甚至自首……其實自首不自首都無所謂啦,反正我離一命嗚呼的日子也就那麼幾天。」

「你們聽好了,很簡單的問題,你們回顧一下你們或長或短的生活記錄,究竟是快樂多,還是辛酸為主?」

那蘭知道此時不該走神,但還是微閉雙眼,縱容過去幾年的一幕幕重要往事浮現,父親的遇害、母親的抑鬱症、大學裡的閑言碎語、谷伊揚的不辭而別、昭陽湖面浮出的屍體、林海雪原上顛覆的雪地車、秦淮的看破紅塵掐滅初燃的情。

她立刻有了答案。

但她知道,什麼樣的答案都無法挽救他們三個人的命運。

「陳警官,你先說。」周長路立起身,手裡多了把鐵杴,「要快,二十秒內回答,否則我就開始埋土。」

他可能沒想到,陳玉棟反問道:「你看呢?」

周長路一愣,顯然三十年來,這是第一次有人在坑中反問,他說:「這就是你的回答嗎?」

陳玉棟說:「當然不是,你這個問題有點小兒科,你好歹也算高級知識分子,怎麼會不知道,快樂還是痛苦是很辯證的兩個東西……」

周長路厲聲打斷道:「住嘴!你是退休以後還萬分想念過組織生活吧!我只要你簡單的回答!」

「我沒法簡單地回答!」陳玉棟幾乎叫了起來,「你說說,我這一輩子,為了這個斷指案,我耽誤了成家,沒兒沒女,總算抓了兇手,處決了兇手,卻抓錯了人!這麼多年來,我總想著:快抓住兇手吧,能少丟一位姑娘就少丟一位。可是呢,我都想瘋了,琢磨這案子都入魔了,怎麼樣了呢?到今天快死了,也沒有解開這個案子!要說我當然是痛苦。」

「這是你的回答?」周長路一杴土兜頭蓋臉地甩了下去,「太慢了,遠遠超過了二十秒。而且還沒道理,你怎麼會沒解開這個案子?我不是已經『自首』了?」

陳玉棟啐出滿口的泥土,說:「當然沒有!首先,我現在只是知道你是兇手,你的作案動機呢?我還是不知道。真正的好警察不會認為這算是破了案!」

周長路手上不停,又是一杴土下去:「你不知道,可以等進了陰曹地府後問你的同路人那蘭小姐,她剛才自稱已經知道了我的動機。」又是一杴土。

那蘭忽然問:「周長路,你這樣做,你姐姐會怎麼看?如果有天堂,如果有地獄,如果有陰曹地府,如果她有靈,會怎麼看?」

周長路一驚:「這和我姐姐無關!」

「當然,你是極端自私的,這一切都和你姐姐無關,只和你有關。對不對?」

「那蘭,我警告你!」

「請你賞臉看看我現在的樣子,還需要警告嗎?」那蘭冷笑,「你有沒有耐心聽陳老師說完?」

「希望他能在被埋之前說完。」大量的散土落下。

陳玉棟一陣劇咳,說:「我承認在斷指案和個人生活上,我很失敗,但是我的工作,不僅僅是糾纏在你這一件破案子上!我日常工作的百分之九十九的時間,還是在偵破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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