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 幽蘭失

那蘭在那位女警的攙扶下到了地面指揮部,春夜的微風讓她的頭痛略略緩解,但腹中似乎有條蟒蛇在無情地翻滾。她接過女警遞來的礦泉水,喝了一口,卻幾乎吐了出來。

她不可救藥地想像著,此刻巴渝生和其他刑警們,正從土中讓一具具屍骨重見天日。還會有更多的屍骨,而我們這所有的人,都來得太晚!

為了讓自己分心,那蘭在刑警大隊房車邊上找了處光線好的位置,斜靠著車身,開始翻看金碩給她帶來的米治文病歷。

米治文的病歷如果收集齊全,包括普通醫院和精神病醫院,足夠一部史詩性的長篇小說厚度。最早的一份普通醫院病歷是1979年,三十四年前,血巾斷指案首次案發的前一年,是巧合嗎?根據福利院的老人趙姐的回憶,米治文在上世紀六十年代末從孤兒院自行離開,直到1979年這份在江京市第三人民醫院的病歷,至少十年的這段日子,是他人生傳記里的一片空白。那蘭繼續翻著,診斷書、門診記錄、入院記錄、查房記錄……大量的看似無關的信息。

手機響起來,是陳玉棟。

「聽說市局和濱江分局大動員,打巴渝生的手機通不了,怎麼回事?」陳玉棟沒有寒暄,劈頭就問。不奇怪,陳玉棟雖然解甲歸田,在警方的耳目仍俯仰皆是。

那蘭說:「他在地下,手機信號進不去,要打指揮部,通過無線傳呼機傳下去。」

「哪裡的指揮部?你給我彙報一下吧。」

那蘭黯然說:「在通江旅社,發現了更多屍骨。」不再深入。

電話那頭傳來陳玉棟不停地嘆氣,過了一會兒,他說:「咱們離兇手究竟還有多遠?」

「感覺很近,至少,米治文不會那麼無辜。這兩天擠時間讀了一些青少年習慣性虐待動物的資料,這些孩子長大後,如果沒有精神病學治療,大多淪為兇犯。」那蘭給自己疏導著思緒,「米治文同時又是個極為聰明的人……血巾斷指案之所以三十年來屢犯不止,幾乎天衣無縫,一定是聰明人導演的,可能性最大的是不止一個聰明人的合作。假設米治文有個幫凶,他們既然這麼多年保持聯繫,一定有相交的人生軌跡。」

陳玉棟說:「警方對他社會關係的檢查結果怎麼樣?」

那蘭說:「不怎麼樣,沒有什麼突破,似乎除了監獄、醫院和他的受害者,他的社會接觸極為有限。醫院是他生活中很大的一部分,所以我要來了他所有的病歷正在攻讀。」

「從他病歷里,你打算找出什麼?」

「規律。但究竟是什麼樣的規律,我粗粗翻了一遍,還沒看出來。只好從頭再來一遍。」那蘭說著,開始仔細看最早的那份1979年的病歷。

陳玉棟說:「我不打擾你了,你慢慢看,保持聯繫。」

就在這時,那蘭看見了查房記錄上的一個熟悉的名字。

1979年的米治文是因為肺炎加支氣管哮喘收住入院,負責的主治醫師蓋的宋體字圖章,白敬甫。部分查房記錄是白敬甫寫的,部分是住院醫生吳翔寫的,部分是實習醫生寫的。先後有三名住院醫生給米治文寫過查房記錄,其中一名叫周長路。

那蘭怔住了,腦中閃過無數個念頭。

陳玉棟聽那蘭在電話那頭無聲無息卻沒掛斷,問道:「那蘭?還在嗎?怎麼了?」

「我給您一個名字。周長路。」

陳玉棟驚道:「那個院長?」

那蘭迅速往下翻,越翻越心驚。

「早在1979年周長路在做實習醫生的時候就接觸了米治文;1982年米治文在江醫第二附屬醫院住院,負責他的住院醫生是周長路;1984年二附院的一次門診,給他看病開藥的是住院醫生周長路;1988年在二附院住院,負責他的主治醫師是周長路;1993年在地方醫院金華醫院看專家門診,接待他的是副主任醫師周長路;1995年在金華醫院住院,主管該內科病區的是副主任醫師周長路;1999年後,米治文如果不是在監獄或者精神病院里,就是一直在普仁醫院門診或住院,我們可以很快查到,周長路是不是在九十年代末調到普仁醫院做內科主任!」

陳玉棟說:「我這就上電腦看看。」半分鐘後,他說,「沒錯,普仁醫院網站上對周長路的介紹,的確是1998年從金華醫院調入普仁醫院!再沒有比這更好的規律了!」

那蘭說:「還有個規律,周長路在童年失去了親人,他的姐姐;米治文在童年失去了親人,他的母親!」她突然想到了什麼,說:「陳老師,麻煩你搜索一下,網上有沒有關於周長路的文章,記得他得過很多獎,應該做過很多報告,也有對他的很多報道。」

陳玉棟搜索了一陣,說:「真的有些線索,比如這裡有篇報道,陳詞濫調的,但有句話很有意思:『出生在慧山山區的周長路幼年時父母因病相繼去世,目睹了父母和病魔的掙扎鬥爭,小長路下定決心,長大後要做一名造福患者的神醫。』」

那蘭心頭一陣大跳:「父母早亡,意味著什麼?他成了孤兒!」

「孤兒院!又一個規律!」

陳玉棟說:「你等一下,我這就給福利院的趙姐打電話,如果周長路的確在孤兒院待過,很可能就是在那兒和米治文認識的!」

三分鐘後,當陳玉棟和趙姐短暫地交談後,再次打電話給那蘭,那蘭的手機卻無法接通。

因為有三十五年第一線的刑偵經驗,陳玉棟完全可以想像今晚這樣的大案現場會是何等嘈雜,更不用說經常會有人來交流,各種通訊器材的現身、無線電波的縱橫交錯,那蘭一時間接不到電話,倒也不奇怪。說不定,她已經找到巴渝生,報告她的新發現。雖然還沒有確鑿證據,巴渝生還是可以立刻派人傳訊周長路,順便拘禁。

他面對著電腦屏幕上普仁醫院網站上周長路的照片,百味叢生。先是感慨科技進步對刑偵的幫助。他老了,但不落伍,早就意識到類似電腦網路這樣普通的大眾科技正飛快地改變著世界,慶幸多年前就開始給自己掃盲;更感慨的是周長路和米治文這貌似淺表的聯繫,竟然可能有如此深刻而恐怖的內涵,而即便這樣淺表的聯繫,卻一直在辦案人員的眼皮底下「深藏」。

令人費解的是,血巾斷指案三十年不破,甚至進展甚微,為什麼米治文突然跳了出來,找到那蘭,玩解字的遊戲,幾乎是在自首!有誰聽說過喪心病狂的系列殺人犯會自首?他們真正的遊戲是什麼?

電腦屏幕上照片里的周長路在微笑,一個乾淨無邪的微笑,和照片里他的辦公室、辦公桌一樣乾淨。辦公室布置簡單,沒有任何華麗的擺設和多餘的點綴,唯一起裝飾作用的是背景牆上的一幅水墨畫。

陳玉棟微微打了個寒戰。

他將頁面放大,再放大,將臉湊到了屏幕前。那是一叢清幽素雅的水墨蘭花,開放在兩塊嶙峋怪石之間,看不清落款,但較大號的題字用繁體寫著「空谷幽蘭」。

空谷幽蘭。

那蘭的蘭。

繁體字的蘭,寫作蘭,有草字頭。

他瞬間明白了一切,周長路和米治文的真正目標,他們下一個受害者,就是那蘭!

陳玉棟再次打那蘭的手機,還是沒有人接。

不是好兆頭!

他起身出門,背上那個「緊急動員包」,一邊往樓外走,一邊給巴渝生打電話。巴渝生的手機也沒有人接,但有語音提示,可以轉到現場指揮部,陳玉棟選擇了轉指揮部。

他本來的打算是再次麻煩那位司機老哥們兒借用那輛老爺桑塔納,他走出樓門不多久,就看見一輛出租徐徐往小區外開,太好了,這樣更省時間。他一邊招手一邊快步跟上,拉開副駕門坐了進去。

指揮部的電話接通了,陳玉棟讓調度轉巴渝生,說是和斷指案有關。聽得出調度將信將疑,但還是轉給了巴渝生。

司機問:「老先生準備去哪兒啊?」

陳玉棟說:「你先等等,一會兒就告訴你。」他打算告訴巴渝生所有的猜測後,等警方查出周長路的地址,他直接去周長路家。他知道那蘭剛失蹤,如果周長路的確是兇手,他不可能在家,但他家裡可能有未及「處理」掉的韓茜。

從巴渝生處證實了那蘭的確從現場失蹤後,饒是陳玉棟刑偵多年,心頭仍是一陣慌亂。他說:「剛才我們在猜測米治文的幫凶……」

這是她被擊昏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陳玉棟給福利院的趙姐打電話的當兒,那蘭先發了不超過十秒鐘的呆。為什麼會是周長路?他為什麼要造血巾斷指案?她發現自己對周長路知之甚少,連犯罪心理側寫都無從著手。腦中只是閃過一些記憶的碎片:萬國墓園裡的燭光紀念會、催淚的演講、姐姐被暴虐身亡、慧山的山洞裡一個衣冠冢、心聲社團……她回過神,立刻四顧找調度呼巴渝生上來,打算告訴他關於周長路的猜測。手機忽然震動起來。那蘭以為是陳玉棟打來,大概急切之間沒能找到趙姐。低頭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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