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再見失魂雪

刑警大隊的一間緊閉的會議室里,只有沉默和間或打破沉默的呷水聲。米治文昨天給出的第三個字用投影儀放大在會議室盡頭的雪白屏幕上,紅色的墨水如血。

巴渝生的繁忙使他無法沉心坐在椅子上安靜思考,整整一個下午,進來半個小時,又出去一個小時,又進來,又出去。這次推門進來,身後跟著一位年輕刑警,捧著五份盒飯。那蘭有意識地低下頭——昨晚在聶洋辦公室聽錄音聽到近午夜,回到宿舍躺在床上,仍是一夜輾轉,都是那個綁在十字架上被活埋的夢,睡著了比醒時更痛苦。後來,又不斷冒出話劇里鳴鳳——黃慧珍的哀怨的話語,「我要尋死去」,「我就想再看你一眼」,少女決定走向死亡前的無奈和絕望。然後,黃慧珍青春嬌美的容顏、烏黑的辮子變形為聶洋的滿頭銀髮。

總算熬到天色微亮,一早起來梳洗,對鏡傻眼:鏡中的那蘭,雙眼下黑圈之大,幾乎佔了半邊臉,她奮力補救,溫水敷、遮瑕膏、撲粉、畫眼線,渾身解數都用上,結果鏡中人還是功夫熊貓的妹妹。於是今天一天到晚,她都像犯了病的西施,總低著頭。

會議室里除了那蘭外還有一名市局的技術人員和兩位請來的專家,一位是筆跡專家,一位是江大文學院的文字學泰斗余煥曦。每個人面前都有一台筆記本電腦,市局的技術人員手裡還有一個iPad,他們間或會上網搜索,講出一些心得,但那蘭知道,在過去的一個多小時里,思路已經枯竭,莫說一份盒飯,即便一桶興奮劑也無法讓包括自己在內的茫無頭緒的專家們振作起來。

巴渝生已經從每個人的臉上看出了不存在的進展,他說:「咱們先將就吃點東西,吃完後總結一下,就回去休息吧。」

余煥曦說:「不用吃了,我這就回去吧,省得老婆又說我在外面花天酒地。其實我真是耽誤大家時間了,這個字啊,根本和中國文字沒什麼關係,你們倒是應該請符號學專家來看看。」

那蘭其實同意余煥曦的說法。眼前這個字和過去兩個字有極大不同,過去兩個字的架構和筆法,都看得出古老中文文字的影子,但這個新字,離傳統「字」的定義更遙遠,無外乎是一些點和線的鬆散集合體,確切說,七個小圓圈和五條豎線。

市局的技術人員索性也借這個機會總結說:「我們給幾位符號學專家也發過了,他們也有好幾派意見學說,有八卦說,有摩爾斯電碼說,還有兒童繪圖說。」

巴渝生問:「兒童繪圖?」

「很多小孩兒剛開始畫畫的時候,就是用圓圈和直線,比如圓圈代表頭,直線代表身體和胳膊、腿;圓圈代表樹冠,直線代表樹枝樹榦;圓圈代表花,直線代表桿兒,直線連成三角形代表樹葉,等等。」

筆跡專家說:「至少從筆跡上可以證明,這字絕對是米治文寫的。」彷彿在試圖證實米治文不是剛開始畫畫的小孩。

余煥曦又說:「八卦說也不大可能,即便用圓圈代替短橫,十二條長短橫,貌似可以湊出三個卦象,但短橫必須成雙成對,連我這個老文科生也看得出來,七條短橫不可能湊出整對兒。」

市局的技術人員說:「摩爾斯電碼就更不像了,摩爾斯電碼是橫線和點,這裡都是豎線和圓圈,而且排列得也亂七八糟。」

巴渝生望向那蘭,目光似乎在說,你好像很安靜。那蘭想,自己真的像熊貓一樣安靜呢。她說:「第二個字比第一個字難猜了很多,第三個字只會比第二個字更難猜。不會是簡單的八卦或者摩爾斯電碼。但從前幾次和米治文的接觸看,字的難度雖然加深,但他並不希望這遊戲無止境地拖下去,他有一種緊迫感,甚至比我們都著急,他著急什麼呢?」

血巾斷指案,會繼續進行下去。

市局的技術人員問:「你的意思是?」

「我想說,這個字,雖然更難,連一點文字的意象都沒有,但米治文一定是期望我們在短期內就猜出來的,不會像上次那個字一樣,需要比較多的走訪工作。」

巴渝生苦笑說:「這麼說來,把你們幾位圈在這屋子裡還是正確選擇咯。如果你們願意,請繼續,過五個小時我來給你們送宵夜。」

會議室里一陣心領神會的假裝叫苦,余煥曦和那位筆跡學專家起身開始打開盒飯。那蘭仍怔怔坐著。巴渝生走過來,輕聲說:「你吃點東西,也回去休息吧,讓大腦休息一下,明天說不定會有新鮮的思路。」

那蘭喃喃說:「其實還是我。」

巴渝生不語,那蘭繼續說:「只有我能猜出來,又不需要太多走訪,又要絞盡腦汁的……楚懷山怎麼說?」

「你,」巴渝生在她身邊坐下,「和楚懷山說的一樣,也只有你能解開。他也提到了電碼、八卦什麼的,但覺得都不靠譜。」

「我總感覺,有那麼點接近了,卻又從腦子裡挖不出那個似乎就在眼前的思路。現在,我反倒希望米大師繼續作畫,以前的字由圖像組成,至少還有提示。」

巴渝生又抬眼看看投影儀放大的那個字,說:「誰知道呢,說不定這還是某種圖像。剛才提到的稚嫩兒童繪畫的假說,想想還有點道理。」他也陷入沉思中。

那蘭發了陣呆,頭又開始痛起來,只好說:「腦子都發木了,要不我回去想吧。」

坐上計程車的時候,那蘭早已忘了不久前盒飯里都有哪些葷素,估計哪怕是一些泥巴石頭,她也一股腦吃下去了。窗外是夜色已深的江京,一環內堵車堵得依舊慘烈。那蘭將車窗放下一半,讓夜裡清涼的空氣為僵麻的大腦補氧。

「嗨,姑娘,把窗關了,有毒,這空氣,越到夜裡越有毒。」司機沒好氣地說。

那蘭怔怔地望著窗外,霓虹燈的光暈一個個閃過。為什麼是七個圓圈,五條豎線?摩斯密碼、八卦、寶寶的幼稚畫畫。

圓圈代表頭,直線代表胳膊、腿。

那蘭覺得答案離自己很近,但又很遠。

「嗨,姑娘、美女,關上窗吧,我開車一天,就要被酒味兒、煙味兒、大蒜味兒、臭屁味兒熏一天,到晚上你還再放些毒氣進來,想把我徹底毀掉是不是?」司機又叫。

那蘭這才緩過神,心想,毒霾不是已經散了嗎?但還是木然地將窗關上,腦中想的依然是那些圓圈和直線。

她拿出手機,楚懷山已經微信過來:進展如何?

那蘭回覆:下午兩點開始,四五個人,每個人浪費七個小時。

楚懷山:只有你能解開那個字謎。

那蘭:米大師語錄,你還會背多少?

楚懷山:你還是要多想想自己,自己的經歷,和那七個圓圈,五條線有沒有關係。

那蘭:從來沒有見過類似的符號。

她忽然覺得似乎離答案更進了一步,因為她想通了一個整整一下午都被忽略的問題:為什麼一定要是符號呢?為什麼一定得是一個圖像或者一個密碼?

我的經歷,七個圓圈、五條線。

一個我不需要太多走訪,太多回憶的事件。

楚懷山又發來一條微信:近期有沒有接觸到7和5這兩個數字。

那蘭眼前現出了七顆光滑黝黑的石子。

她回覆道:我們離答案近在咫尺。

楚懷山:哦?

那蘭:把5條豎線放倒後是什麼?

楚懷山:5條橫線。

那蘭:點和橫線在一起?

楚懷山:摩爾斯電碼。

那蘭:這就是答案。

楚懷山:憑什麼把5條豎線放倒?

那蘭:因為7和5。

楚懷山:還是不解。

那蘭:7個人去滑雪度假,住在一套木屋別墅里,7個人,一個個消失了,最後,只剩下我一個。

眼睛濕濕的。

楚懷山沉默了片刻,回覆道:只剩你,和你表姐成露。

顯然,他知道這個案子的全部。

那蘭:對,7個人,5個去世了。這個字謎,是摩斯電碼,也是小孩子的繪畫。7個圓圈,是7個石子,或者,7張臉,豎線是身體,5個直立的身體,代表活的人,事態發展到最後,5個直立的身體躺倒了,死去了。所以要猜出這個字謎,必須要將這5條直線放倒。

楚懷山:為什麼只有5個身體?你和成露呢?活著,為什麼身體不見?

那蘭:這就是一個提示,米治文是在提醒我,專註在兩個數字上。

那蘭心頭一動,淚水已滿面。她繼續寫道:有頭無身,可能還有一層寓意。

楚懷山沒有回覆,相信他如此聰明之人,已經猜出。

那蘭:生不如死。他在譏笑我和成露,活著,也和死了差不多。

她當然忘不了剛下雪山後的那段日子,抑鬱和幻覺,頻繁地接受心理諮詢。她也知道成露的身體復原後,被謀殺的婚姻、愛人的背叛,她心理上的陰影也再沒能散去。

楚懷山:米大師終有錯的時候。

那蘭:他的字錯不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