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鳴鳳

「我還是要見米治文。」那蘭說。

巴渝生說:「恐怕你暫時不能見他。」

「可是,周院長說我問題不大……」

「不是你的問題。今天下午,米治文突然昏迷,剛才我去病房看過,還沒有清醒。周院長安排了醫護人員密切觀察著,目前還比較穩定。」

那蘭恨恨地說:「他倒真會選時間昏迷。」同時又想,看來米治文隨時都會告別這個世界,如果真如他所言,血巾斷指案還會繼續進行下去,他一死,豈不是斷了線索?或許,他一直在忽悠我們,斷指案本就是他的作品,他一死,系列案也就結束了。

這真是個作弄人的命題:一個惡魔般的人,我們竟拿不定主意,是希望他早死,還是希望他生命延長。

巴渝生沉默不語,那蘭抬頭看他,看出他眼中的欲言又止,驚問:「難道……難道他事先猜出我今天會找到關菁的屍骨?」

「應該是的,所以他在昏迷前,給你留了一個新字。」

那蘭的身體陣陣發寒,頭開始隱隱作痛。

一個新字,代表一具屍骨。

只有她能找到。

那蘭喃喃說:「他到底有完沒完?」抬眼望向巴渝生,「拿給我看看吧。」

巴渝生搖頭:「別說你現在還沒有恢複,就算身體好,我也不想再讓你陷在這個無頭案里了。我已經向上級領導申請了,堅決要求回到這個案子里來,哪怕只是幫忙的性質,調查工作繼續由金處長負責指揮。」

這意味著巴渝生給金碩打下手。那蘭說:「只有我能解開那個字。」

巴渝生說:「我也要為你的安全和健康負責。」

那蘭說:「只有結了這個案,我才能安全和健康。你試想一下,不管是不是米治文乾的,如果再出一起斷指案,這是什麼樣的壓力?我會不會心安?」

巴渝生良久無言,然後說:「我注意到,你從第一次見米治文起,感覺上……」他停頓措辭,那蘭索性說:「我從第一次見到他開始,情緒就不大穩定。這是事實。」

「知道為什麼嗎?」

「一是恐懼。我雖然選了這條路,但真的害怕靠近那些犯罪分子。二是過於敏感,會去想到那些受害者。」那蘭不知多少次想過這個問題。

巴渝生說:「你讓我想起一個男孩來,是我早幾年在一個大案里認識的,他這個人有點特異功能,可以感知別人的痛苦,不是抽象的那種感覺痛苦,而是能感受別人實實在在的肉體上的痛苦。」

那蘭苦笑說:「我還沒到這個水平,我大概只能抽象地感知。」

「所以你這樣的人,」巴渝生一時又有些措辭上的艱難,「怎麼說呢,會有超人的敏銳,會是優秀的心理師,會對我們破案有大幫助,但是會很苦。」

這時候周長路又進來,巴渝生和他低語了幾句,大概是徵求他對那蘭健康的判斷。他回到那蘭床邊,說:「好吧,但你必須乖乖地休息到明天。明早你有課的話就去上課,沒課也忙完自己課題組的事,然後再到市局來,我們一起突擊攻解那個字。」

那蘭問:「米治文昏迷前,除了留下這個字,一定還說了什麼,對不對?」

巴渝生微怔:「說了什麼?」

「他一定說那蘭的動作太慢了,來不及了,新的血巾斷指案即將發生了,諸如此類的話。」

巴渝生問:「你怎麼知道?」

「所以你要求返回調查……」

「我從來就沒離開這個案子。」巴渝生說。

「但你這次是想要正式回到調查中,寧可『做小』,也要回來,可見重視度的提高。你說話還用了『突擊』這樣的詞兒,緊迫感可明顯了。」

巴渝生苦笑說:「你越來越可怕了。」他站起身,笑道:「好了,我的探視時間結束,金處長來探望你了。」

這下,輪到那蘭苦笑了。

金碩進來的時候,帶著一束花,那蘭飛快盤算著,是不是要學倉頡大師裝睡,但已經晚了。當然也不能太自作多情,看望病人帶花是絕對符合禮節的。巴渝生和金碩握手寒暄後就告辭離開。金碩在那蘭病床邊的椅子上坐下,說:「終於明白為什麼市局和巴隊長這麼重視你的參與,你的確與眾不同。」

那蘭說:「可不,我是顛撲不破的超級倒霉蛋,麻煩總跟著我,公安是解決麻煩的,所以總要我來拋磚引玉。」

金碩笑起來,他不故作矜持的時候,還算個帥哥呢。他說:「我給你帶好東西來了。」

「哦?」那蘭見他除了捧來鮮花,並沒有帶別的物品。

「記得你昨天托我找那份話劇《家》的錄音剪輯嗎?」

那蘭一喜:「找到了?」

「沒有。」

「你涮我!」那蘭抗議。

金碩得意地笑道:「我沒找到錄音剪輯,但找到了完整的話劇錄音。」

那蘭笑道:「你到底是在京城裡混的,說話好有技巧。」

「你別說,如果不是因為在京城裡混過,還真找不到這份錄音。我發動市局的同事們在江京找,電台、電視台、圖書館、檔案館,都找過了,沒有。所以我找了部里的關係,找到了中戲。江湖傳言,中央戲劇學院有全國最權威最完整的話劇錄音錄像收集。」

那蘭說:「有道理。」

「但中戲雖然有無數份《家》的錄音,但並沒有江京市話劇團六十年代初的版本。」

那蘭想,帥哥你不要再繞彎子了好不好。她說:「這個倒也不奇怪,銜畢竟不是什麼超經典的版本。」

金碩說:「但是中戲表演系的一位老教師提供了一條很值得追查的線索:他說最有可能保留了江京市話劇團那個版本錄音的,是你的一個同事。」

「越來越玄妙了。」那蘭說。

「你們江大是不是有個表演藝術學院?」

「有啊,前身是江京戲劇學校,併入江大後,就成了江大表演藝術學院。」

「學院表演系裡有位教授,是土生土長的老江京,也是江京文藝界的老兵,有收藏各種江京演藝歷史資料的癖好。我打電話去問過,果然,她有!可惜,她不能把錄音直接給我們,因為那是她的珍藏,在舊式卡帶上,你要聽,只能在她家裡聽。她說她不介意,因為她本來就會時不時地拿一些收藏來欣賞。」

那蘭說:「正好,我也有些關於那個劇的菜鳥問題要請教,你能幫我和她約一下嗎?」

金碩問:「什麼時候?」

「今晚。」

今晚意味著兩個小時後。

周長路再次綜合瀏覽了那蘭的各項指標,同意她離開急診觀察室。如果他知道那蘭會隨即趕往江大繼續調查,一定會將她再扣留一宿。

但那蘭知道,等不起了。

關菁的屍骨被發現後,米治文的新字出來後,那蘭覺得緊迫感倍增。這遊戲什麼時候是個頭?血巾斷指案難道真的會再次發生?雖然她也說不清米治文母親的表演錄音能給刑偵帶來什麼樣的突破,但她覺得這是了解米治文的重要一環,也是了解血巾斷指案的重要一環。

江大的表演藝術學院前身是江京戲劇學院,雖然併入江大,校址從未變更,文園區西,離江大步行二十分鐘可達。那蘭近日來生活極無規律,連游泳的時間都沒有,又暈厥過不久,此刻全身還有些乏力,就坐了一站地鐵,可以少走幾步。

表演系的辦公樓門緊閉,在那蘭猶豫一下的時候,門開了,走出一位一頭銀髮的老太太。「你是那蘭?」

「聶老師?」

「請進吧。」聶洋是那位表演系老師的大名,她領著那蘭進了辦公樓,樓門自動鎖上。在走廊里的燈光下,可以看見老太太華麗又不失優雅的針織外套,筆挺的腰板,輕盈但不輕浮的步態。「不好意思,要叫你跑一趟。那帶子實在太老,我可不放心傳來運去的,再給不知名的機器糟蹋兩下,後果不堪設想。」

那蘭對聶洋最初的印象是說話直來直去,不甚顧忌,等到了她的辦公室,那蘭心裡口中都「哇」了一聲,一時忘了對老太太進一步評價。

聶洋辦公室的牆上的每一寸幾乎都被圖片覆蓋了,話劇的劇照、演員的合影、影視或話劇的海報。其中有聶洋和大量演員的合影,包括她和濮存昕、潘虹的合影,和李默然的合影,和馮遠征的合影,還有些老照片,很多那蘭說不出名字的演員。

聶洋指著其中的一張黑白照片說:「這是我和曹禺老師。」那照片一看就是複印的,原版的老照片一定小心翼翼地夾在某本影集里。

「是他改編了巴金的《家》,搬上舞台。」

聶洋說:「說是改編,我倒覺得說『創作』也不過分。」

那蘭這時可以正面看清聶洋,標準的鶴髮童顏,臉上似乎永遠掛著一絲淡淡的笑意,一雙漂亮的杏仁眼看上去只有二十歲。那蘭說:「您這裡的照片和海報上的美女帥哥我一大半都不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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