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考古惹的禍

那蘭趕到普仁醫院的時候已是夜半,她在計程車里猶豫了片刻,想上樓去問米治文為什麼著重圈起這篇小說。是不是血巾斷指案的原型?你和誰分享過這篇埋在故紙堆里的小故事。他當然不會回答。

快去解那個字謎!

只有我能解開。

她對司機說:「還是麻煩您送我去江大吧。」拿出手機點開微信。

「明朝有過一起斷指案,也在江京。」

楚懷山果然在網上,他問:哪一篇?我這就去拜讀。

那蘭:居然有你沒讀過的東西?

楚懷山:我貪玩,老師批評得是。

那蘭:那本書好像絕版,《空牖隨談》,裡面一篇《呂公失節》,其實讀不讀關係不大,斷指案多半是受這篇詭異小說啟發。

楚懷山:那怎麼說關係不大?

那蘭:小說和解那個字謎關係不大。倉頡老師批評我見異思遷,我也覺得離解那個字越來越遠。

楚懷山:我正看著那個字。

那蘭又將幾個小時來一直縈繞心頭的想法梳理一遍,她鍵入:既然只有我能解,那還是和我的經歷有關。

楚懷山:你的經歷複雜。

當之無愧的熟女。那蘭笑不出聲,繼續點擊:米治文想不想讓我猜出那個字?

楚懷山:當然想。

那蘭:所以他的提醒,就是小猴子丟玉米撿西瓜的那個寓言,似乎在告誡我,我要的東西,能解那個字謎的條件,說不定已經有了。如果我這時候去追別的線索,反而會一事無成。

楚懷山:有這個可能。

那蘭:他說這些,是在我栽進他的坑後。

楚懷山:那個字和你掉坑裡有關?

那蘭:要不他怎麼那麼著急?即便不是那個坑,也和我那場經歷有關,比如找到米礱村。

出租已經到了江大門口。司機問:「往哪兒走?」

那蘭指了研究生宿舍的方向,又看到楚懷山的回覆:你這猜測很大膽很盲目,也很有道理,只有你這學心理學的能捕捉到米治文的想法。

那蘭:還不一定呢。我得再看看那個字。

車停在宿舍樓下,那蘭付了錢,飛跑上樓。寫著那個字的紙仍攤在桌上。

那蘭發去微信:怎麼看還是個象形文字。

楚懷山:的確是象形文字。

那蘭:象形文字是最古老的文字之一,人類文明起源時用的文字。

楚懷山:我好像有點知道你的思路了。

那蘭:我掉進的那個坑,在米礱坡!

楚懷山:米礱坡是迄今為止發現的最古老文明遺址之一,從三十多年前就成為國家重點考古基地。

那蘭:這個字,和米礱坡有關,和米礱坡的考古有關!

周日是法定的睡懶覺日,但那蘭早早敲開了音樂學院附中家屬區一座小別墅的門。開門的依舊是楚懷山的四姨,依舊不打照面就悄然離開,躲入廚房。

楚懷山有嚴重的廣場恐懼症,從不走出他那座小樓。從第一次見到他,那蘭就想,會不會有治好他的可能。可惜自己不是精神病醫師,無法真正入手治療,唯一可以一試的是行為學療法,那就要有邁出小樓的第一步。昨夜微信上,那蘭不知道自己堅持了多久才說服了楚懷山,讓他和自己一同前往江大考古所。同時,她又驚訝於楚懷山竟然答應了自己的請求,誰知道呢,也許他昨晚喝高了,今天又後悔不迭。

就算有反悔之心,至少楚懷山沒有表示出來,他臉上有那麼點惶惑的神情,雙腳也有些緊張地在房門前不自主地挪動,但總體還是保持了一貫的鎮靜。他高高的身架子撐著件淺灰色的西裝,顯得很挺拔,踩上一雙休閑船鞋,跨出門後,一時竟不知該往哪兒走。

那蘭輕聲問:「你要和四姨說再見嗎?」兩個人走出門的時候,四姨仍然不露臉。

「說、說過了。」出了門,口吃似乎也回來拜訪。

那蘭繼續說話幫他打岔:「今天要見的那位考古美女說實話我也沒見過……」

「楊盼……盼盼?我檢索了,只發過,一兩篇論文,一定做研究生,還不久。」楚懷山坐上等在小樓外的計程車,逐漸在恢複。

「我的那位師兄……」

「龔晉。」楚懷山說到這個名字,聲音里竟帶出些熱情,「有才華的人。現今,這樣聰明的人,都去做生意了,賺錢去了。」

龔晉是江京大學文學系的博士研究生,所謂的江大「四大才子」之一,曾猛烈追求那蘭而慘敗,兩人因此卻成為好朋友。

那蘭輕笑:「他的確是個有意思的人,的確是才子,那個楊盼盼是他辛苦追來的呢。」她開始和他聊一些大學裡的八卦,幫助他放鬆心情,減少對開放空間的恐慌。

「說實話,我有時,也挺嚮往,你們大學的生活,一定有很多樂趣。」楚懷山感嘆。

那蘭說:「其實為時不晚,真的。我可以幫你。」

楚懷山苦笑:「多少人試過,幫過,我是頑石一枚,自小如此,沒救了。」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說說小時候發生了什麼事兒嗎?」那蘭想到初次去見楚懷山,看到的他媽媽的畫像,美麗而憂鬱,會不會和他的性格有關?

楚懷山臉上本就寥寥的肌肉抽動了幾下,不願回顧,不堪回首,只是說:「大多,精神、心理問題,都源自童年,米治文,最好的例子。」

那蘭知道他試圖迴避,想追問,又止住,知道他今天能同意出來已是不易,不能把他配合「治療」的熱情撲滅。於是說:「是啊,我的問題也差不多。」

「我們,同病,你失父,我喪母。」

「你的父親呢?」那蘭知道這必然是個艱難話題,但說不定比「喪母」的話題更容易承受。

「素未謀面。」果然,楚懷山顯得很平靜。

那蘭想問:他去哪兒了?但答案似乎沒有太多懸念,既然不是「喪父」,其人仍在世,多半是拋家棄子的故事,罄竹難書。楚懷山顯然也不願多談。

「你的口吃,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楚懷山說:「記事就開始,無父無母,無自信。記得你說,米治文在孤兒院,外號小啞巴,猜猜我,小時候,外號是?」

那蘭說:「小結巴?」那蘭知道,孩子們的想像力,有時候豐富得驚人,有時候貧乏得可憐。

楚懷山點頭。

後面的事,不用問也能猜個大概。無父無母的孩子,沒有自信,有口吃,如同雞和蛋、蛋和雞的關係。同齡的孩子,未必都有憐憫心,尤其後知後覺的小男孩們,對楚懷山不會心慈手軟。楚懷山必然又是自尊心很強的孩子,寧可小樓自閉,也不願自取其辱,逐漸心理成疾。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那蘭說。

「這不是一個字。」龔晉的目光從紙上移開,上上下下打量那蘭,彷彿發現她走火入魔,自從不成功的蝶戀花後,兩人之間反有了一種默契,喜歡彼此隨意調侃,「你當初真的應該投入我的懷抱,否則不會落到今天這個沒頭沒腦的地步。」

「這當然不是一個字,這是個指示圖,告訴我到哪兒去找一具屍骨。」

龔晉的眉頭滿擰,意味深長地重複著那蘭的話:「到哪兒去找一具屍骨?那蘭同學,我不知道你的感情生活受了什麼樣的打擊,」他看一眼一語不發、不停用紙巾擦著額頭冷汗的楚懷山,「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你不需要通過尋找屍骨……」

「我沒心思跟你開玩笑!你不是吹牛說能把《說文解字》倒寫如流嗎?你倒是替我動動這個腦筋啊!」

龔晉至少看得出那蘭不是在嬉笑的狀態,又看了一眼那個字說:「上半部,看上去像頭豬,而且是頭很古老的豬……」他舉手抗議,「可是,我的專業是魏晉南北朝文學,可不是古董文字學!公安局那些技術人員幹嗎去了?」

楚懷山說:「已經請教過,很多,古文字專家,無解。」

龔晉給了楚懷山一個「原來你會說話呀」的眼神,嘴裡迸出一個古文字泰斗的名字:「余煥曦?」

「問過。」

「李學勤?」

楚懷山點頭。

「王蘊智?」

「你不用一個個試了,國內叫得響的專家都請教過了。」那蘭接過話頭。

「那你找我幹什麼?找我浪費青春可以,找我浪費時間就不明智了。」

那蘭一把奪過那張紙,說:「謝謝你的寶貴時間,後會無期。」

「別,別走,我雖然是古文字菜鳥,但真的覺得那頭豬眼熟。」

那蘭微笑,強忍了半天還是不得不說:「和我當初見到你的感覺一樣。其實,我根本不是來找你的。」

「我的考古女友?」龔晉終於明白那蘭醉翁之意不在酒,笑笑,又一嘆,「可惜我們最近在冷戰,關於她不願帶我這個家屬去樓蘭的問題。你一說,我倒想起來,好像真的是在她那兒見到這個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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