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困穴埋枯骨

頭上現出一點微光,臉上被撲了一把濕腥泥土。

「醒醒!」

那是誰的聲音?

米治文?不可能,他還躺在幾十里外的重症病房裡。

那蘭努力睜開眼,但視線立刻被另一把撞到臉上來的泥土封阻。她想開口,卻發不出聲音。

「我被你感動了,你孜孜不倦地尋找我的秘密,終於小有所成。只可惜,你和我的秘密一樣,要被永遠封存在這兒了。」頭頂上那聲音比地底的寒氣更陰。更多的泥土落下。

那蘭想大聲叫他住手。

「要我停下也行,要留住你的如花小命也不是沒有商量的餘地。」魔鬼般的聲音故作柔和,「只要你苦苦哀求就可以,告訴我說你錯了,我才是你命運的主宰。甚至,你可以說你愛我,我也就笑納了。」

那蘭開不了口。

「瞧,這就是你的致命傷。你太高傲,太不會變通,註定一生受苦受難,不如我今天就幫你超度了吧。」土石紛落。

那蘭大叫:「住手!住手!」

然後醒轉過來。

頭上的確還有一點微光,那蘭頭痛欲裂。她摸出手機,時間顯示下午五點半。以今天的陰霾遍布來看,估計那點微光也持續不了多久。她記不得掉入這個地穴的時候哪裡先著地,總之此刻全身四肢百骸酸痛不已,如散架般不聽支配。她努力試著坐起身,舒展腿腳,還好,似乎沒有什麼骨斷筋折,看來自己數個小時的暈厥除了撞擊之外,還有身體對突發事件的應激反應。

她在大衣口袋裡摸到了手電筒,向上照去,離地面有多遠?五米?六米?向四周照,不大的地穴,也就是五六平方米。向地上照,一塊破爛草席,蓋住洞口。她再次拿出手機,失望地發現沒有任何信號。這不足為奇,荒僻的廢村、深深的地下,手機信號穿透必然艱難。

至少沒有那陰森森的聲音,挑戰自己尊嚴和驕傲的脅迫。

她試著向上爬,著手處沒有任何可供攀爬的樹根或垂藤,也沒有突出的石壁。她試了十幾分鐘,徒勞無功,知道要靠自己的力量爬出這地穴希望渺茫。

這時她才產生了真正的恐慌:死亡再次向自己逼近!

如果沒有人知道自己摔落在這深穴里,自己就不會得救!

她讓初升的恐懼感稍稍平息,深吸幾口氣,努力地想:楚懷山知道自己到米家村來尋找米治文的痕迹,如果他今晚微信聯繫不上我,微博上找不到我,他當然會生疑。但他是個足不出戶的天下第一宅,要多久他才意識到她沒回宿舍?會緊張到致電警方?

宿舍里有陶子,但最近常常深夜不歸,又怎麼會對自己偶然的「缺席」大做文章?

還有那位計程車司機,雖然說好了會等她電話,但會因為自己沒守「承諾」而生警惕嗎?可能性也不大。

這些都說明,她被知情人救出的希望同樣渺茫。

惶恐中,頭頂上那點微光也不見了。

鎮靜住。那蘭反覆告誡著自己。如果米治文還只是個「小鬼」的時候就能挖出這麼個深坑,自己一個成人,也能把自己挖出去。

她摸到了和她一起墜落的皮包,取出裡面的小刀,開始在洞壁上挖一個可供攀爬的小坑。挖了一陣,她越來越氣餒:洞體是較疏鬆的土石,剛挖好的踏腳坑根本吃不住勁,站在上面只一瞬,土石就開始流失打滑,她再次摔落坑底。

她再試,再次失足。

當年的小米治文是如何進出這深坑的?多半用的是一個長長的梯子,事先藏在草叢中。

在坑底又坐了片刻,她起身再試,將牆上的坑挖得又大又深,總算踩穩了,她開始挖更上面的一個攀爬點。手上用力一會兒,腳下忽然又是一軟,剛才好不容易挖的那個立足點土石松落,她又跌回坑底。

就這樣試了不知多久,原本就酸痛的雙臂雙腿幾乎拒絕再聽主人的支配。

莫非,這終究要成為我的墳墓?

就在絕望之心漸起的時候,她聽見了遠處的警笛聲。

她打亮手機看了一眼,晚上11:42,依然沒有信號,但也許是楚懷山,也許是陶子,至少有人發現了自己失蹤!

可興奮之情隨即被失望壓制:這偌大的荒原廢村,警方如何找到自己?楚懷山和計程車司機都只知道自己來走訪米家村,又怎麼會想到自己跟隨著一條該死的「古曲」上了米礱坡,墜入深草間的地穴?

她縱聲叫:「我是那蘭!我在這兒!救命!」

高頻的警笛聲仍是響在遠遠的坡下,那蘭知道自己平凡的嗓音無法穿出地面,再穿透重重迷霧。

她打亮手電筒,垂直向高處照去,光柱到了洞頂已是微弱如螢火,徒勞!

那蘭又叫了一陣,喉嚨干啞了,警笛聲卻漸漸遠去了。

不知何時,淚水隨著越來越軟弱的叫聲已經流了滿面,彷彿是對這絕望境地的終極嘲笑。

嘲笑聲是屬於米治文的。

那蘭,我親愛的,這就是你和我玩這個遊戲的下場!

那蘭讓絕望的心境平復了一陣,努力不去理會飢餓和疲乏的糾纏,靜靜地想,這一切,或許真的是米治文多年前就設計好的遊戲機關:他知道多年後,無論是誰想要了解他,會從他少年成長的米家村開始,這可憐的玩家多少會知道他和古琴譜的淵源,所以看到了廢屋中的瓦片古曲譜後,會跟著瓦片「指明」的道路尋上米礱坡,找到這地穴,而且不需要太好的運氣,就會墜入深坑,坐以待斃。

如果這倒霉玩家走不出來,這條命就沒了,遊戲里你或許還有幾條備用的小命,現實中你只有一次機會。而一旦這玩家起死回生,會怎麼樣呢?得到更多的力量?更多對米治文的了解。

然後走近、走進,他下一個圈套?

在魔鬼布置的遊戲里,究竟有沒有通關?

那蘭這才想起來,自從墜落暈厥後蘇醒過來,一味專註逃生,竟沒有仔細審視這地穴,是否蘊藏著任何米治文的傳奇。

用句喪氣的話說,死也要死得明白,不是嗎?

剛才為了做長遠打算,那蘭盡量不打開手電筒和手機,摸著黑在牆上挖坑。這時求生之欲暫時被探究之心取代,那蘭擰亮了手電筒,仔細在小小的黑穴里環照。

首先吸引她注意的是靠牆腳地上的一塊木板,平平地鋪在地上。那蘭掀起木板,板下是個不大的坑,可謂「穴中穴」,堆著幾本書和一些雜物,大概算是一個小儲藏間。那蘭將幾本書一一拿出來,很奇怪的一批書目組合,一本足以算得古董的《青山琴抄》,裡面有《廣陵散》、《宋玉悲秋》、《逍遙遊》之類的經典古琴曲,記譜用的都是那古怪的字樣;一本1955年版的《心理學常識》;一本民國三十五年版的《西洋畫史》;一本1952年版的《力學簡介》;一本1956年版的《人體解剖學》;一本線裝古書《空牖隨談》。

那蘭從來沒有聽說過《空牖隨談》,隨手翻了翻,是本清人所撰輯的明清筆記小說集子,和大多明清筆記一樣,記錄一些野史軼事,奇聞怪談。兩年前,她在江京捲入的第一起生死大案時就和這類筆記小說打過交道,今夜又見,可能會是什麼好兆頭嗎?再翻了幾下,發現了一枚「書籤」,一根琴弦。

米治文的烙印。

她的悲觀很快又被證實:幾本書被拿開後,那蘭手電筒墜地,驚叫出聲!

書下,密密匝匝縱橫交錯的,是枯骨!

良久後,那蘭定了心神,重拾手電筒,低頭看去。

每根枯骨和每具骨架的大小不一,但總體偏小,絕不可能是人骨,從幾個頭骨可大致辨認出有貓、狗和老鼠。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大量的殘肢斷骨,顯然是從這些小動物的軀體上折損下來,卻沒有和小動物骨架緊挨在一起,說明是被扯斷的,並非經年日久緩慢自然地脫落。絕大多數的小骨,被細線捆成多個小束,每束有四五根骨頭。

米治文,原來你有這樣的愛好!

那蘭想像著和米治文的下一次談話會如何豐富多彩,但她隨即想到,下一次在哪裡?上回和米治文的對話會不會已經是最後一次?米治文在多年前設的這個陷阱,是不是要保證這些枯骨、這些秘密,不會被披露於世?

因為這些發現,不難使人聯想到斷指案作案手法的類似,對弱小者殘酷的、毫無人道的施暴。

我必須要出去!

那蘭又開始在牆壁上挖鑿,一次次地試,一次次地失敗。

直到高處洞口又有新鮮的泥土落下。

「不能掌握自己命運的人,至少應該識時務。你最可悲之處,就在於兩者都不行。」又是那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像是從地獄來的聲音。

如果地獄的聲音在頭上方傳來,那麼我此刻又在哪一層?

一大堆土,沒頭沒腦地砸下來。那蘭試圖躲閃,但渾身動彈不得,只能任憑土塊打到臉上,土裡似乎還有新鮮的蚯蚓,在她臉上扭動。

「滾開!」那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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