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第二字

倪培忠被當場宣告死亡。從七樓跳下,頭先著地,死亡是唯一的結果。

警方隨後在倪家發現了同樣頭顱破裂的胡青。胡青的屍體邊,躺著一柄沾血的頭。頭柄上的血跡上甚至有手印,在場取樣的技術人員幾乎當場就能斷定那是倪培忠的指紋。

兩個小時內,實驗室里的指紋核對結果證實了技術人員的猜測:倪培忠用頭將老妻錘殺,然後自己墜樓身亡。

「你在案發前不久登門倪培忠家,究竟說了些什麼?」分局聽證室里,坐在那蘭對面的警官自我介紹叫金碩,公安部刑事偵查局特大案件協調處的一位副處長,血巾斷指案「復活」後,專門從北京前來協調偵破工作。巴渝生到了現場後,逗留少頃就匆匆離去,那蘭隱隱覺得,他在有意迴避,而這位金處長鋒芒畢露,對那蘭「私訪」的不滿露在言表之間。

巴渝生為什麼要有意迴避?

那蘭如實說了,金碩問:「你去他家之前,有沒有慎重考慮過,做這件事後果會怎麼樣?對我們的偵破會有什麼幫助?」

「至少,我沒想到,倪培忠會因為我的幾句話,就做出這樣過激的事。」那蘭沒有講出那套「做錯事的人」的理論。

做錯事的人,已經死了。

金處長說:「你是學心理學的,又有精神病學背景……」

那蘭知道後面的指控會很強烈。

「……你應該知道有暴力行為的人,精神狀態容易不穩定,尤其在受到刺激的時候。倪培忠剛得知自己妹妹的確鑿死訊,心情應該已經很動蕩,再突然有人來告訴他,他歷年的家暴行為逃不脫你的『法眼』,他產生過激反應的可能性會小嗎?」金處長說到激憤處,站了起來,彷彿倪家的慘劇真的是那蘭一手導演。

那蘭這才注意看了看金碩,看上去三十剛出頭,身材不高,長得很精神,他眉宇間咄咄逼人的氣勢,一看即知是那種有強烈事業心的人。

「我想證實倪培忠對妹妹施暴,為了調查案情需要……」

「從今天起,你在本案調查中做的每件事,都要徵得我們刑偵隊的批准,包括和米治文的交流……像過去那種半夜三更突然闖到病房和米治文對罵的行為,不能再發生了。」金碩又坐了下來,「哦,你可能猜到了,因為一些特殊原因,我和市局溝通過了,接替巴隊長對這個案件的調查工作。巴隊長當然還有一些更重要的突發案件要應付,沒辦法在這個案子上分心了……」

血巾斷指案,會進行下去!

那蘭說:「記得米治文的話嗎?斷指案還會繼續發生!你特地從公安部遠道而來,這個案子難道不算重要?」

「這是局裡的決定。」金碩再次起身,說了再見,準備離開聽證室,但隨即被那蘭叫住。

「我要去醫院見米治文,希望得到你的批准。」

那蘭來到普仁醫院的時候,暮色已深。她沒想到,巴渝生在危重病房區等著她。

「我以為你和這個案子說拜拜了。」那蘭甚至可以聽出自己聲音里的欣慰。

巴渝生微笑:「我的確被要求迴避這起案件的偵破,但現在是……我的業餘時間。我不可能真的對它撒手不管吧。」

「為什麼要迴避?」

巴渝生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說:「迴避的要求本身合情合理,所以我照做了。你進去和米治文交談前,有一個調查進展最好知道一下。我在被通知迴避前,在案發現場,注意到倪家的無繩電話沒有放在座機上充電,有可能是在近期內剛通過話。查了通話記錄後發現,果然就在倪培忠殺妻跳樓前兩分鐘,也就是在你離開倪家後幾分鐘,有人給倪家打了電話。」

那蘭沉吟:「難道倪培忠受電話的唆使,放下電話後立刻殺人、然後自殺?他怎麼可能會這樣做?難道像那些懸疑小說里用慣的老套路,有人對他施了催眠術?不靠譜。誰打的電話呢?」她知道,不會有人欣然自招,一定用的是匿名手機。

「無名手機。」

那蘭心頭一動:「米治文!那個電話打到倪家的時候,他在幹什麼?」

巴渝生說:「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那時候正好起身去了衛生間。米治文現在的身體狀況,上次廁所都算大動干戈,所以護理人員和我們在這兒監視的同事印象深刻。」

「說不定真是他!」那蘭輕聲驚呼。

「沒有從他身上搜出手機。」巴渝生輕嘆,「當然,就算是他打的電話,也不可能將手機仍帶在身邊等我們來繳獲罪證。」

那蘭說:「如果不是米治文打的電話,那會是誰?」

巴渝生點點頭。那蘭明白,他知道她來的目的。

「倉頡大師。」那蘭在米治文床前,一點不覺得這稱呼有任何可笑之處。

米治文保持著一如既往的半睡半醒狀態,聽到那蘭的聲音後,仍微閉雙眼,將她晾在那兒足有兩分鐘。

「你坐。」他終於開口,「你的耐性越來越好了,再次說明我沒看錯人。」

「你認識倪培忠和胡青嗎?」那蘭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

不出那蘭所料,米治文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說:「你為什麼總問那些警察問過的問題?」

那蘭說:「同樣的問題,難道不能有不同的解答?我以為,你對待我和對待警察不同,否則,為什麼不讓警察來解你的字謎?」

米治文無語了,過了一陣才說:「你是在指責我糊弄警方?這樣的大罪過我可擔待不起。所以,回答也是一樣的,我不認識這兩個自以為很兇狠,實際上完全掌握不了自己命運的人。」他顯然已經知道了兩人的死訊。

「你沒有打電話給他們?」

「你再問這樣弱智的問題,我要在心目中把你降格為純粹的花瓶了,而且是太古板的那種。」米治文咳了起來,彷彿真的被氣到了。

那蘭站起身說:「歡迎你把我當成傻瓜,那真是求之不得。再見!」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要多少次這樣小孩子氣的「故作姿態」。

偏偏米治文的情商似乎很成問題,有時候精明過頭一針見血,有時候真如孩子般簡單,他忙說:「不要走!你到護士那裡看看下午五點的記錄,那裡有我留下的一句話。」

那蘭到了護士辦公室,值班護士聽她說明來意,愣了一下說:「倒真是的呢,五點鐘我做檢查的時候他問我要手裡的病歷,說要送我幾個他發明的吉祥字,我知道他神經兮兮的,就成全他一下,把記錄本給他,他真的寫了幾個古里古怪的字,都一樣的,我也沒多問。」她將病曆本拿給那蘭,果然,在護士五點鐘的記錄下面,是五個一模一樣的怪字。

看不懂。那蘭正準備拿去問米治文這和倪培忠夫婦的死有什麼關係,忽然發現那幾個字的「背後」似乎還寫了什麼。她將那張記錄紙翻過來,紙背面寫著四個數字:1728。

十七點二十八分,倪培忠墜樓的時間。

米治文在護士下午五點查房的病歷記錄上,寫下了倪培忠殺妻並自殺的時間,兩起命案發生在二十八分鐘後。

「你……」那蘭拿著病曆本,回到米治文床前。

「還不明白嗎?我算到了他們兩個的命運。」米治文陰陰地笑。

不可思議。那蘭默默站了一陣,古怪的念頭一個個冒上來:難道他有某種特異的能力?難道倪鳳英屍骨的位置,也是他推算出來的?那蘭本人從來沒有經歷見識過超乎理解力的現象,但她知道巴渝生對超自然的現象深信不疑,雖然他從來沒有解釋過為什麼。

「你還只是倉頡,好像還沒有改名為伏羲吧?你只是在告訴我們,你有個同夥,你們共同策劃的這個案子,好像生怕警方沒猜到作案的另有其人。他是誰?你們是怎麼聯繫的?」那蘭還有無數的問題,但知道米治文合作的可能性為零,即便再次要挾離開猜字的遊戲,米治文也不會透露出他的同謀。

問題是,他為什麼要挑明了同謀的存在?

「看見我送給美麗護士小姐的那幾個字了嗎?」

那蘭心頭一動,莫非……

「她沒有領悟,受不起那幾個字,我只好猥瑣一次,轉送給你。」米治文用布滿血絲的一雙小眼盯緊了那蘭。那蘭的背脊上冷氣森森。

「只是一個字,你重複了五遍而已。」

「重複幾遍是為了完善書法,字一個就夠了……找一個人,一個字就夠了。」

果然,那字是找到另一個斷指案受害者的密匙。

那蘭將米治文新創的那個字放在金碩面前。金碩說:「看來你頗有斬獲。」盯著那個字皺了會兒眉,又說:「好了,你回去休息吧,這個字我們會儘快找專家分析……如果分析有困難,就暫時擱置一下,畢竟不是什麼十萬火急的事,當務之急,是儘快找到那個打電話給倪培忠的人。」

「暫時擱置?」那蘭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沒有什麼比這個案子更要緊的,打電話給倪培忠的人,很可能就是整個斷指案三十年的罪魁禍首!只有破解了這個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