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尾聲一

「那蘭,很高興知道你安全歸來!」辦公室的門打開時,一個熟悉的身影,一個熟悉的聲音。

我微笑起身:「游教授。」

絕大多數人稱游書亮為「游醫生」或者「游主任」,我因為在江醫選修他的臨床精神病學課程,自然稱他為「游教授」。游書亮四十歲出頭,身材不高,很少相,看上去更像位剛畢業的研究生。(見《碎臉》)

我看一眼玻璃窗外,知道巴渝生在玻璃的那頭觀察。

游書亮捕捉到我的目光,說:「巴隊長剛聯繫我的時候,我覺得不妥,後來聽說是你主動要求的?」

我點頭,等游書亮在我對面坐下後,說:「年前,我和認識的、不認識的幾個人,到長白山一個滑雪度假村旅遊,出了很多事。我在不知不覺中服用了大量的精神類藥物、毒品,因而導致了一些中毒癥狀和之後的戒斷癥狀,從開始的興奮到後來的頭痛、委靡、昏睡、健忘。當一些真相漸漸浮出水面後,我發現有些事,可能存在於我的幻覺,所以想請您專業判斷一下,我的……精神狀況,為我自己的健康,也為巴隊長他們刑偵和之後檢察院訴訟需要。」

游書亮說:「謝謝你對我的信任。」

我微微苦笑,這世上,畢竟還有很多值得信任的人。媽媽、陶子、巴渝生、游書亮……我心裡一酸,這個名單上,竟沒有秦淮。

「毒品本身,服用和戒斷的過程中,都會產生幻覺。」游書亮繼續說,「應該都是暫時的神經性紊亂,很少會有長期的精神病學方面的後遺癥狀。」

我輕聲說:「這正是我擔心的……我經歷的那些,已經過去將近三周了,但昨天晚上,在江大校園裡,在我們……在我經常散步的荷塘邊,我看見了谷伊揚。」

游書亮微微一驚:「谷伊揚……你以前的男朋友?這次和你一起去度假,也遭到不幸的谷伊揚?」我見到谷伊揚的事已經告訴了巴渝生,顯然,巴渝生並沒有「多嘴」,他要我直接告訴游書亮。

我點頭說:「非常真切的。我們甚至擁抱了……甚至接吻……這麼說吧,早在那個案件里,谷伊揚為了讓我有逃跑的機會,隻身出去引開歹徒,我知道他勢單力孤,凶多吉少,完全是一種犧牲。但好幾個小時後,我在逃亡中又意外地見到了他,毫髮無傷。他再次幫我引開追殺我的人。又過了大半天,我來到一個小鎮上,在一個我們曾經一起看過日出的懸崖邊,他又出現了,開著雪地車將兩個將我逼上絕路的歹徒撞下了深谷。您瞧,這裡問題很多,首先,那兩個歹徒,其實後來發現一個是被我開車撞傷的,一個在逃。最關鍵的是,谷伊揚……」淚水充盈了我的雙眼。

游書亮柔聲安慰道:「谷伊揚的事,巴隊長已經告訴我了。」

最關鍵的是,谷伊揚的屍體,在離我們合租木屋的不遠處發現,他的屍體在一輛撞上山石的雪地車裡,一顆子彈穿過他的後心,另一槍是近距離的射擊,射入他的頭顱。谷伊揚遇害,應該是在他離開我們的木屋不久,他的確成功吸引了逼近木屋的歹徒,給了我和簡自遠逃生的寶貴時間。也就是說,在之後逃亡中和他的另兩次相遇,從來沒有在現實中發生過。

等我略略把持住了情緒,游書亮說:「你在冰天雪地里逃亡,又冷又餓又疲乏,出現幻覺也是正常的。谷伊揚為你做出了犧牲,在你的意識里出現了一種補償性的幻想,希望他能回來,同時理智告訴你,他存生的機會很小,所以你必須眼睜睜地看著他再次離去,而且再次用無私的行為將你從困境中解脫。」

我點頭,「老師說得有道理。可是,又怎麼解釋昨晚看見他?」

游書亮盯著我的眼睛,緩緩說:「谷伊揚,他是你以前的男友,你們在一起度假時,關係怎麼樣?」

「我和他,大學裡戀愛,但連正式分手都沒有說過,他就忽然從我生活里走開了。我一直很惱火。後來才知道,他中學裡初戀的女友從植物人狀態中逐漸恢複,他要給那女孩全心的支持,不知道該怎麼和我『斷』。我知道這些後,其實就不怨他了,但不信任他,覺得他有很多事在瞞著我。等一切逐漸揭開,我們間的信任加強;至於後來,在亡命奔波中,在心力交瘁、情感極度脆弱的時候,我想,我又依戀上他了,我想我找回了當初在大學欣賞他的感覺、喜歡他的理由,正是一種氣概。不矯情、敢於付出的氣概……我是不是說得太多了?」

「你說得很好。」游書亮想了想,又問,「這些天來,你適應得怎麼樣?」

我遲疑了一下,「還好,我的生活,除了有時候要往巴隊長這裡跑,其實和過去沒有太大區別。」

「這就是問題的所在。」游書亮說。

我一驚:「問題?」

「照理說,經歷過你在長白山所受的考驗,任何人都會有一段很艱難的適應過程,但你……我想,你很堅強,但那些刺激,那些驚嚇,那些情感上的衝擊,都是客觀存在的,都會在你心頭留下深刻烙印。這段日子裡,你很成功地將這些感受和刺激壓抑住了,使其不去影響你正常的生活,但它們僅僅是被壓制了,並沒有徹底消失,還是會在你放鬆警戒的時候,突然決堤……決堤這個詞用得重了些,但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我默默點頭。

江大的荷塘,擁吻,幻覺,紊亂情感的決堤。

游書亮又想了片刻,說:「我的意思是,你至今仍出現幻覺,有正常的解釋,合情理的解釋。不過,一些精神疾病的起始也有合情理的解釋,但如果沒有正確的疏導和治療,還是會朝負面發展。」

我再次點頭,說:「今後的一個月里,我會定期去看您的門診。」

游書亮笑道:「不用那麼正式了,每次下課後,我們聊一聊,應該就可以了。你知道,我一貫是比較慎重處方的,你這個階段,我看還沒有用藥的必要。」

我站在辦公室的窗前,望著樓下游書亮走出市公安局的院門。辦公室的門再次被推開,巴渝生走了進來,他說:「好消息。」

巴渝生是這樣的一個人,當他說「好消息」的時候,從不會有那種欣喜若狂的神態,這次他臉色幾乎可以算是嚴峻了。

我苦笑說:「游大夫說我有精神問題,算是好消息嗎?」

巴渝生終於也微笑:「不是這個。記得盒子里的照片上有個腿上帶鳳凰刺青的人嗎?他,被找到了。」

「哦?這真是好消息呢!可要好好審審這個傢伙,他知道的一定很多。」

「他已經死了。」巴渝生說,我終於知道他神情嚴肅的原因了,「他的屍體,在度假村的山谷里被發現,在同一個山谷里,發現了另一具屍體,猜猜是誰?」

「黎韻枝?」我的推論很簡單,因為黎韻枝是失足滑落山谷的,到現在為止,就只有她和穆欣宜的屍體還沒有被發現。

「十分準確。」巴渝生說,「萬小雷那幫傢伙,嘴都很緊,但他們都承認,這個叫范曄武的人,是在追趕你的時候失足滾下山坡的。」

我嘆了口氣:「那好,至少解開了另一個謎團。」

巴渝生點點頭。

我們心照不宣,現在,就只剩穆欣宜的下落還沒有發現。萬小雷等人可想而知地矢口否認見到或者殺害了穆欣宜,但那樣的天氣那樣的環境里,她存活的幾率又有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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