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失魂雪 第四十四章 那蘭其人

趙爽穿過走廊,推開了戶籍科辦公室的門,屋裡已經坐了三個人,兩男一女,兩個男的穿著公安制服,其中一個頗書生氣,戴著眼鏡,另一個孔武有力;女的便衣打扮,中年貌美,身材瘦高,頭髮盤在頭頂,一看就是很「雅」的一位職業女性。

看見趙爽進來,戴眼鏡的警官微笑著起身伸手,「趙隊長,辛苦了!」

趙爽和他握了手,「沒什麼辛苦的,一天都在坐辦公室,您大老遠的來,倒真是辛苦了。」

戴眼鏡的警官說:「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局刑偵大隊的幹將,小胡。」他指著那位精壯的警官。那警官遞上工作證,說:「胡建。」

「這位是我們特地從江京精神病總院請來的專家於醫生。」戴眼鏡的警官又指著那位中年女子介紹。那女子遞了一張名片給趙爽,上面寫著「江京市精神病總院副主任醫師於純鴿」。

趙爽和胡建、於純鴿握手後,饒有興趣地看著那位戴眼鏡的警官:這個人做事還真周到,介紹好兩位同行,最後才報自己的名字。

「我叫巴渝生,在江京市公安局刑警大隊工作。」

趙爽剛才不過是聽小鄭說「有江京市公安局來人」,但怎麼也沒想到來的竟是業界小有名氣的江京刑偵一把手巴渝生!

「巴隊長!」趙爽像是女中學生看見了仰慕的歌星,雙眼放光,「失敬失敬!請坐,請坐,我給各位倒茶。」

巴渝生忙說:「不必了,我們不會多打擾。」

那個叫胡建的警官說:「請問您見她沒有。」他取出一張照片遞在趙爽手裡。

他當然見過,照片上明眸淺笑的,是那蘭。

雖然他剛才見到的那蘭,憔悴不堪,眼中充滿憂鬱和驚恐。

他皺皺眉頭:「這是……」

巴渝生說:「她叫那蘭,她最近到延豐國際雪場度假村遊玩,可是,三天前,我們失去了她的音信。」

趙爽「哦」了一聲,「這兩天暴風雪封山,我也聽說延豐雪場那裡有些遊客被困在山上了,說不定那蘭就是其中之一。但我相信度假村會設法給他們提供食物……」

「這不是最主要的問題,」巴渝生道,「我們最關心的,是如何將那蘭捉拿歸案。」

趙爽一驚:「歸案?她犯罪了?」

「不用問,你知道那蘭的下落。」巴渝生似乎鬆了口氣,「她是重要嫌疑人,涉嫌謀殺了她的表姐夫羅立凡。」他示意胡建,胡建從公文包里取出一疊文件,放在趙爽面前。

最上面的一張照片,是一個血腥的兇殺現場——如果說沒有那些血跡,倒很難說是兇殺,因為照片上的死者垂在一個吊扇上,也可能是上吊自殺。令趙爽脊背發涼的,是死者的一條腿血肉模糊。

和那蘭所描述羅立凡的死狀驚人的相似,只不過一個是森林木屋中,一個是鋼筋水泥的公寓樓單元里。

趙爽繼續翻看著那些文件,有些是現場照片,有些是指紋匹配結果,有些是血樣化驗結果。趙爽點頭說:「指紋和血樣證實那蘭在現場?」

「包括小區監控攝像拍下來的視頻。」巴渝生指著其中兩張照片,有些模糊,一看就是從視頻截圖列印下來的,一張是那蘭的背影,一張是正面,照片一角有時間標識,六天前,兩張照片時間的間隔為35分鐘。「據法醫推算,羅立凡被殺,就是在這段時間。」

趙爽仍未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真不懂,她為啥這樣做?她難道不是巴隊長的學生……」

「學生談不上,她應該算我忘年的朋友,更是工作上的好幫手。那蘭是個極端聰明的女孩子,也是個極端成熟的女孩子,但她情感上經歷了太多波折,從她父親遇害,母親得了抑鬱症,到『五屍案』里驚心動魄的歷險,和作家秦淮無疾而終的戀愛,連我這個旁觀者都覺得不忍:她年紀輕輕卻承受了太多,縱是鐵打的漢子也難免會被壓垮,更何況她,一直在象牙塔里的文靜女子……」

趙爽略有所悟:「巴隊長的意思是,她精神崩潰了?」

一直沒開口的精神科大夫於純鴿說:「臨床診斷上,沒有精神崩潰的說法,但『五屍案』後,尤其秦淮離開江京後,她抑鬱症的跡象已經相當明顯,最近兩個月來,已經出現了精神分裂的癥狀。她一直在選修江京第二醫科大學的精神病學教程,我恰好是她的老師,看出一些不對的苗頭,和她談過幾次……她是個執拗的孩子,不願面對自己有精神問題的現實。」

「可是,這和羅立凡被殺案有什麼關係?」

胡建說:「羅立凡生前和那蘭的表姐成露在鬧離婚,成露有確鑿證據,羅立凡曾愛上過那蘭,所以懷疑那蘭是第三者。那蘭矢口否認,並說她很為成露受的委屈難過,鄙夷羅立凡都來不及,她甚至可以殺了羅立凡以證實自己的清白並為成露解恨。成露以為那蘭只是說著玩玩,沒太往心裡去,還逼著羅立凡回江京和成家父母兄長過年團聚。誰知羅立凡遇害前一天,那蘭找到成露,說她和羅立凡大吵了一架,並通過在北京僱用私人偵探跟蹤調查,揪出了和羅立凡曖昧的真正小三,因此,她感覺羅立凡會害她。」

於純鴿補充說:「被害妄想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癥狀。」趙爽微微點頭,想起那蘭將茶杯捧到嘴邊又不敢喝的情景。

胡建冷笑說:「但羅立凡小三的事情倒是真的。」

趙爽說:「我知道這和我無關,但能問一下,那位小三是誰嗎?」

「一個叫穆欣宜的女子,搞銷售的。」

趙爽心想:一一對號入座了。「這些……都是成露說的?」根據那蘭的描述,她的表姐成露是第一個從木屋消失的,無影無蹤,生死未卜。

「沒錯。」

「成露一直在江京?」趙爽問。

「當然,家中發生這麼大一件命案,她是被害者正鬧離婚的太太,一直在接受我們的調查,被警告過盡量不要離開江京。」胡建說。

「那蘭殺人後,卻來到了這裡?度假?」趙爽想,這倒像是精神偏差的人做的事兒。

「羅立凡是六天前被殺的,那蘭就是在當天離開江京,第二天來到延豐滑雪場和度假村,一個人租了一整套別墅木屋……」

「一個人?」趙爽反覆想著那蘭的話:他們一個個消失了,只剩下我。

胡建說:「她聯繫過一個叫谷伊揚的小夥子,他曾是她大學期間的男朋友,只不過後來發現她精神狀態不太穩定,只好選擇默默離開了她。這次當然也沒有同意。」

巴渝生說:「那是對她的又一個打擊。我其實一直想幫她,現在有些後悔,晚了,但亡羊補牢……」

「天哪!」趙爽喃喃。他想:這麼說來,那蘭告訴我的那一整套驚心喪膽的遭遇,從來都沒有發生過,都是在她腦子裡「產生」出來的!「我明白了,巴隊長,你們此行目的是要把那蘭帶回江京審問?」趙爽開始往最裡面那間辦公室走。

巴渝生跟上,說:「作為他的師長和好朋友,我更想拯救她,她需要的是關心和精神病學方面的治療。」

「你們真的認為,她有精神分裂?你們有什麼根據嗎?」趙爽的手心微微出汗。

於純鴿說:「除了她近期的言行,還有她的家族史……她母親有嚴重的臨床抑鬱症,在我們醫院門診經受過長期治療。當然,真正的證據,還是要和她交談後獲得。」

「你們怎麼找到這兒的?」趙爽嘴裡問著,心裡早知道答案:風雪交加,鎮上雖然不像往年春節前那麼熙熙攘攘,總還是有零星走動的居民,也必定有人看到過狼狽不堪的那蘭。巴渝生他們沒有在那蘭獨自租下的木屋別墅里找到她人影,必定在附近集鎮尋找,找到這兒,詢問路人,想必有人看見那蘭進了派出所,指點他們找對了地方。

果然,巴渝生的回答,和趙爽推算得一模一樣。

「你們還真來對了。」趙爽壓低了聲音,向那間辦公室揚了揚下巴頦,「她就在裡面,有位小民警守著她呢。不過,她剛才告訴我了很多事,跟諸位講的完全不一樣。」

「幻覺,是精神分裂最典型的癥狀,她告訴你的那些她『經歷』過的事,其實都在她腦子裡。」巴渝生用手指在頭頂比劃著,「多謝趙隊長的合作。」他向胡建做了個手勢,兩人都抽出手槍,輕聲到了辦公室門前。趙爽看到手槍,心頭一陣亂:他們也太小題大做了,就對付一個連日奔波、幾近虛脫的女孩子,需要這麼大動干戈嗎?

門被一腳踢開,巴渝生和胡建一前一後又幾乎是同時衝進辦公室,顯然是訓練有素,「不準動,舉起手!」

忽然,巴渝生轉出辦公室,怒喝:「人呢?」

趙爽一驚,衝進辦公室一看,只見小鄭仰天躺在地上,雙眼緊閉,生死不詳,那蘭已不知去向!

辦公室唯一的一扇窗大開著,一群不識時務的雪花鑽了進來。胡建叫道:「嫌犯跳窗逃跑了,應該跑不遠的!」率先跳出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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