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亡命雪 第三十二章 淘寶惹的禍

我在夢中,憶起那個初秋的下午,江京市公安局大樓的一間會議室里,江京市刑警大隊的隊長巴渝生,我敬重的一位師長,正色告訴我:「你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有一說一,他們只是調查,只是問話,不是審訊,你不是嫌疑人。」

會議室里走進兩名男子,沒有穿公安制服,黑色西裝,面料考究。兩個人一個四十齣頭,一個二十七八歲的樣子,臉上都帶著公事公辦的淺淺笑容。他們自我介紹,一個是王處長,一個是小高。他們是北京來的公安部的一個特殊機構,主要負責打擊文物盜竊走私。

我立刻明白他們找我談話的目的。

夏日裡,我捲入了一宗大案,整個案件和江京一個古老的傳說有關。傳說江京昭陽湖底,藏著元朝權相伯顏的一筆巨寶。藏寶圖畫在兩張羊皮上,是我用一種特殊的方法,將兩張羊皮重疊,看出尋寶的路線。為了引出同樣垂涎重寶的案犯,解開一系列可能和尋寶相關的舊案,我和另外幾名潛水高手組成了一個「淘寶組」,名為潛水探寶,實為引蛇出洞。我根本不相信寶藏的傳說——太傳奇、太戲劇化的東西,十有八九都是人造的——所以我事先將一些石頭裝在黑膠皮袋中,希望這些「淘」到的山寨寶,足夠引起案犯對我們下手的興趣。誰知,我們誤打誤撞,真的找到了寶藏。為了安全起見,為了保險起見,我說服了共同潛水的淘寶組成員,並沒有立刻取寶,而是空手往回遊,手裡拿的只是裝著石頭的黑膠皮袋。果然,案犯出現,劫寶,並打算將我們這些「淘寶組」人員捉去拷問寶藏的下落。由於我事先和江京公安「串通」好,設下埋伏,案犯非但沒有得逞,反而被警方一網打盡。

可是,當硝煙散盡,公安局的潛水員跟著我潛入藏寶洞穴,卻發現寶藏已經不翼而飛!

這隻能用一個老成語說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釋,是「淘寶組」的成員里有人「變節」,另起爐灶,組織了他自己的潛水小組,緊跟著我們,就在我們發現藏寶洞穴、空手返回後,這些水底「黃雀」潛入了藏寶的礁洞中,偷走了伯顏寶藏。當然,淘寶組的成員們沒有一個招認。

敘述這樣的故事已經多次,我平平靜靜地說完,對面公安部來的兩位警官雖然沒有露出任何錶情,但我知道,他們存疑無數。

警官小高問:「你應該知道,那天湖面上有江京公安的船在接應你們,如果你的理論成立,另有一撥人在你們出洞後取走了寶藏,他們是不是很容易被警方發現?」

小高的雙眉一揚:「哦,說說看。」

「寶藏是裝在一個大箱子里,他們可以先分裝好在一些袋子里,然後將這些袋子分藏在湖心島下的某些礁石縫隙里,做好記號,等風平浪靜後來取。而他們可以潛水,避過有公安巡邏的湖面,從湖心島的任何一處上岸。公安部門對湖心島沒有封鎖和監控。」這些,我以前也都想過。

王處長說:「很好,你想的很周到。巴隊長說的不錯,你是個心思縝密的女孩。」

我的心一涼,莫非他是在暗示什麼?

果然,小高說:「既然可以這麼好地設計,會不會,有人……知道了你的想法?」

我冷冷地說:「我沒有和任何人提過這些可能。」我忽然發現,我將自己逼進了死胡同。

「這麼說,只有你,可能操作這麼周密的計畫?」小高問。

我努力保持平靜,說:「我覺得你們做這樣的假設前,應該先想通這樣一個問題:發現寶藏是個意外事件,因為從古至今,希望找到這筆寶藏的人不知有多少,水性更好的、資金人手更雄厚的,忙活了五百年都沒有找到,我本來根本沒打算會有什麼好運氣。這都是絕對的意外!如果我真是處心積慮要那些寶藏,我完全可以告訴世人:我和五百年來的探寶者一樣,根本沒找到任何寶藏。又有誰會不相信?為什麼還要和警方合作,為什麼需要惹這個麻煩?」

王處長笑笑說:「有道理,但是別忘了,你當時有一個『淘寶組』,有六個人,對不對?你或許可以告訴世人沒有找到寶藏,另外五個人,智力有高下,人格有好壞,他們一定不會告訴世人嗎?而且,六個人平分那一箱寶藏,和兩三個人分那一箱寶藏,差別還是不小的。所以,有沒有一種可能,你表面上大方地告訴了公安,你『淘寶組』的同夥頂多心裡嘀咕兩句,說你膽小或者假正經,肯定拿你沒轍。而你,會不會有更『鐵』的合作夥伴,一兩人足矣,在湖裡湖外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偷偷地按照你剛才的設想做了。」

合情合理。憤怒中的我也認為這樣的假設合情合理。

於是我淡淡地說:「你們的假設也許符合邏輯,但我沒有這樣做。相信如果你們有更具體的證據,也用不著和我這樣耐心地交談。」

小高說:「沒錯,我們只是和你談談而已。能談談你的家庭情況嗎?」

我想,何必呢,其實有什麼你們會不知道呢?但我還是說:「我,單身,我父親在我高二那年去世,我母親一個人在赤河鐵礦,她是那裡的會計。我父親去世後,她休養了幾年,最近才回去上班。」

「可不可以推測一下,你們家的經濟狀況並不算很富裕。」小高問。

我點頭說:「的確是的,我父親去世後,原先單位支援了我們家不少,但的確遠遠談不上富裕。」

「既然是這樣,為什麼聽說常會有豪華車開到校園裡和你會面?為什麼你又會在中國銀行江京大學的營業部里開了保險箱業務,能分享一下保險箱里的內容物嗎?」

太過分了!我深吸口氣,微微閉眼,完全冷靜下來後,才說:「開豪華車和我見面的是朋友。保險箱裡面有一串蒂凡妮的鑽石項鏈,我不知道價錢多少,但應該很名貴。是別人送我的生日禮物,我覺得太貴重,但推不掉,又不方便每天帶著,只好到銀行申請保險箱存放。」

「什麼人送的,我們能去核實嗎?」

我想了想,說:「是位叫鄺景暉的老人,不久前,就是你們現在感興趣的這個案子里,我和他結識,他認我做了乾女兒。你剛才提到開豪華車到校園裡來看我的,也是他。」

我為什麼會夢到這些?

為什麼夢到的,和實際發生過的,毫無二致?

每個人都做過夢,都知道夢裡情形,無論和現實多麼接近,都不會是現實的翻版。

這個問題其實一直在困擾我,這一日來,無暇去苦苦分析,為什麼,那天公安局裡的一幕會在夢中重演。

而為什麼在這個時候,一切似乎慢慢清楚起來?

雖然疲於奔命,雖然飢腸轆轆,雖然口乾舌燥,但我的頭痛癥狀在漸漸好轉。

這時候,我需要一杯熱茶,不,一杯熱水,在父親的那個保溫杯里。

我這才想起來,父親留給我的那個保溫杯,還在猞猁遊盪的木屋別墅里。

我還想起,那一天……是幾天前了?三天?四天?從一住進木屋別墅後,我就給自己泡了一杯茶,我有喝茶的習慣,喝茶讓我清醒,也讓我精力充沛。我想起那天晚上去K歌,真的很清醒,很興奮。可是,不久後,時有時無的頭痛就開始攪擾我,我用盡了一切辦法,睡覺、運動、暴食,都沒能讓頭痛走開,我在山窮水盡的時候,甚至有意識不再喝茶。

結果,頭痛得更厲害了。還增添了嚴重的昏睡癥狀。更不用說睡醒後,發現自己夢遊和失憶。

轉機似乎是從離開木屋開始,我的頭痛開始顯著地緩解,是不是巧合?而我竟開始回憶起更多與昨晚的夢境有關的事。不再只是照片上的鬼臉和成露的消失。

那些伯顏寶藏,在哪裡?

此刻,我幾乎可以肯定,有人在夢裡問我。

記憶就是這麼一個有趣又折磨人的東西,有時候無論你多麼努力,它卻和你玩捉迷藏;有時候在無意之中,它又向你展現最深的秘密。

我又昏昏睡去。我真希望,在夢裡,在脫離此刻這殘酷現實的夢裡,能見到沒來得及和我說再見的表姐。露露,告訴我,你去了哪裡?或者,是誰害了你?

一聲尖叫。

我立刻醒了過來。是欣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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