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亡命雪 第三十章 夜奔

我提出,我們必須儘快離開這木屋。屋外是漫天飛雪和酷寒。

谷伊揚走到我身邊,問道:「你的建議是,我們跳窗,逃出這座木屋?」

我點點頭,「談不上是建議,其實這是我們唯一的生路。那三條猞猁,遲早會找到突破口,攻進這間客房。更不用說,三條猞猁的主人,隨時都會趕來。」

「逃出去以後怎樣呢?」欣宜問。

我說:「我不知道。真的,我只知道在這裡是死路一條。我們可以試著去找別的木屋。張琴既然是從某家木屋出來,應該不會很遙遠。」

簡自遠說:「問題是你得知道往哪個方向走!」

我摸了摸口袋,「我把度假村的那張簡圖帶上了,可以有個大致的方向。」

谷伊揚說:「好,先出去再說。我們這裡倒是有兩副滑雪板了,可惜,那些編好的踩雪鞋沒有帶過來。」

「不要那麼悲觀哦。」簡自遠得意地說,「看看這個是什麼。」

我這才發現,他腳下躺著一個塑料袋,裡面竟然是五雙土製雪鞋。

欣宜說:「真要刮目相看了,剛才那麼緊迫的時候,你還能想起帶走雪鞋!」

簡自遠說:「誰讓我和蘭妹妹心意相通呢,知道可能會逃出門,所以順手牽羊了。」

我也帶了欽佩地看他一眼,的確出乎意料,但老問題又浮上來: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貨色?

數分鐘後,我們都已經在窗外沒膝的雪中。我們都知道,欣宜和谷伊揚的滑雪水平最高,我堅持要他們兩個踩滑雪板。張琴腳上的滑雪靴雖然是女式,但她的腳大,谷伊揚的腳勉強還是擠進去了。我們換上枝條做成的雪鞋後,站在雪地上,果然沒有強烈的下陷。等谷伊揚和欣宜開始滑雪,我們沿著滑雪板的軌跡,也會更不容易深陷雪中。

谷伊揚將窗戶關上掩緊,說:「走吧!」

我們都不解,欣宜問:「往哪兒走?」

谷伊揚說:「跟著我!」滑雪桿在雪上戳了幾下,向前面慢慢滑去。

這時的風雪,彷彿同情我們的處境,比前兩日減弱了些,但冬夜的寒冷無情依舊,很快,臉孔露在外面的部分就失去了知覺。從客房跳窗出來前,我們幾乎搜刮凈了房間里所有的保暖衣物,連簡自遠也「變性」了一回,圍了一條艷麗的圍巾。好在黑夜之中,沒有人會注意,也沒有人有心情取笑。

我回頭望望地上,淺淺的印跡。我開始在心裡默默禱告,希望這雪下得越大越好,儘早蓋住我們的蹤跡。看這個情勢,或許是我唯一能如的願。

走了不遠,谷伊揚忽然說:「你們繼續向這個方向走,我去去就來!你們不要走得太急,要節省體力,保存熱量,這是雪地行走的關鍵!」沒等眾人提問,滑雪桿一撐,掉頭滑走了。

黎韻枝叫著:「伊揚!」我忙說:「不用叫他,他應該馬上就會回來。」

「他這也太不靠譜了吧!說走就走,去哪兒啊?」簡自遠說。

我說:「他去製造假象。」

簡自遠冷笑說:「不愧是老相好,你怎麼好像知道他心思一樣。」

我說:「他的衣服上,沾滿了張琴的血,很有可能會成為猞猁追蹤我們的依據。谷伊揚現在往另外一個方向跑去,然後會將帶血跡的衣服留在雪地里,再回頭找我們。這是我的猜測。」

剩下的四個人又向前走了一陣,谷伊揚滑雪如飛,很快追上了我們。果然,他的滑雪衫反穿著,襯裡在外,顯然已經將滑雪衫外面有血跡的地方撕去了。我問道:「會不會太冷?」

他一愣,隨即明白我已經知道他去做了什麼,「還好,我們的目的地不算太遠。」

黑暗中的雪地行走,的確是對人毅力和注意力的極大考驗。我常年游泳不輟,體力算是過硬的,但走出不過百米,雙腿就像和地下的厚雪膠著在了一起。

簡自遠氣喘吁吁地叫著:「小谷啊,你倒是說明白,我們這是往哪兒去啊?」

谷伊揚回頭說:「如果你想把猞猁引過來,你就大聲叫吧!」

黎韻枝問:「伊揚,你就告訴我們吧。」

「去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沒有屍體,沒有猞猁的地方。」谷伊揚一左一右地踩著滑雪板。

「為什麼說是相對安全?」簡自遠嘟噥著,顯然沒有指望得到回答。

果然,谷伊揚保持沉默。

有時候我覺得,他這半年來「轉型」得太劇烈,連我也有些不適應。我對簡自遠說:「我們要想真正安全,還是要加速離開這裡,我總覺得,猞猁用不了太久就會發現我們已經出走,等它們追到谷伊揚撕下的血衣外罩後,就會繼續追尋我們的方向。它們是最好的獵人,我們可談不上是最有經驗逃生的獵物。」

一行人在黑暗中艱難前行,一棵棵松杉,在夜色中猙獰,阻擋著通途。好在谷伊揚顯然對要去的地方頗為熟稔,只是沉默著帶隊,哪怕猶豫或確認方向,也沒有停下來,除了寒冷、黑暗和積雪的為難,這是一條算不上太過風險的路。

但為什麼谷伊揚從未提起過他熟識這條路?

他只是提到,我們租住的木屋別墅,是石薇和安曉上吊的地方;她們上吊的時候,木屋還不是別墅,只是一間山林里常見的狹小鄙陋的棚屋,唯一引人注目的是木屋通體烏黑。安曉出事不久,銀余鎮就被開發商關注,開始籌建滑雪場和度假村。「小黑屋」和山間數座類似的木屋都被清拆,重新建起了一幢幢別墅,去年冬天試運行,據說不少京城的明星大賈,都曾光顧過這些煥然一新的木屋。這次我們幾個人合夥租下這木屋,是谷伊揚的點子,他的確是希望能在這段時間裡,得到石薇和安曉上吊的真相。哪怕是一點啟發。

而我認為,他還有什麼沒告訴我。也許是沒來得及說,也許是有意隱瞞。

在這個流光飛影般迅速變幻的世界裡,失去最快的,是人和人之間的信任。我和谷伊揚、成露和羅立凡、還有這一行所有人之間,信任如冬夜溫暖般不可求。

又走了不知多久,我的呼吸都有了困難,也許是寒風鎖喉,也許是高山反應,也許本身精疲力竭,全身的所有部件似乎都已經不屬於我。所幸一路走來,沒有三條嗜血的凶獸在身後追獵。

也就是這個時候,我隱隱覺得不妙。

「停!停下來!」我叫了起來。

走在前面的谷伊揚和穆欣宜一起回過頭,「怎麼了?」

離我最近的簡自遠也扭頭看我,然後也叫了起來:「操!黎韻枝!黎韻枝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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