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困情雪 第二十八章 備逃

這大概是我度過最漫長的一天了。

飢餓、幽閉、互相猜疑、對未來的恐慌,將時間拉成綿延的絲,做成攝人心魄、令人窒息的繭,將頹喪絕望的人桎梏。

即便如此,天還是一點點黑了下來。

我們點起煤氣,將剩下的食物燒了,所有人都沒有飽,但食慾也絲毫不振。

黎韻枝和欣宜在洗碗,簡自遠坐在窗邊,聽著屋外風的嘶吼,一臉沮喪。谷伊揚輕聲對我說:「我還是沒想到,你會這麼不信任我,還會將我也列為懷疑對象。」

我說:「如果你的初戀戀人,忽然不辭而別,對你不聞不問;如果你的初戀戀人,將一段重要往事隻字不提很多年;如果你的初戀戀人,口口聲聲說彷徨不知所愛,但身邊又出現一個正牌女友,你說,你會不會立刻相信他說的一切?」

谷伊揚嘆一聲,沉默了一陣說:「是,所以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什麼時候,你對我有了足夠的信任,我也會投桃報李。」我站起身,走到谷伊揚身邊,湊在他耳邊說,「其實,你早就可以告訴我,黎韻枝是個精神病患者。」

谷伊揚全身一緊,被說中要害的反應。過了很久,他才說:「你怎麼知道的?」

「我們倆有很久沒談彼此的工作和學習了。我研究生的專業方向是犯罪心理學,還去江醫選修精神病學的很多課程,算小半個專業人士。我先是感覺出,她有明顯的被愛妄想癥狀。她屢次聲稱是你的女友,你都沒有明顯的表態,說明你了解她的病情,不忍心戳穿。我是她來後第二天就有了這種想法,和她聊了聊,知道她是瀋陽醫大二院的一名護士。於是我給她們醫院打了個電話。醫院護理部的人告訴我,小黎在休病假,我問是什麼病,對方支支吾吾不肯說,於是我反試探,說是不是精神科的疾病,醫院的人認可了。她被診斷為輕度的間歇性精神分裂,住家治療。」我繼續在谷伊揚耳邊低語,乍一看一定像是情侶呢喃。

黎韻枝終於看見了,面沉似水。

「你一定了解她的病情,不希望硬生生的拒絕刺激到她,所以一直在遷就。當然,這只是我的推斷。告訴你這些,我只是希望,如果你還有什麼秘密不肯告訴我的,最好都說出來,說不定可以改善我們現在的處境。比如,這次你組織這個活動,究竟是什麼目的;叫上我,又是什麼打算?」我終於離開了谷伊揚,不希望真的激怒黎韻枝。

谷伊揚低聲說:「組織這個活動,和安曉的死有關,和這座木屋有關,你已經猜到;叫上你的目的,很簡單,我希望重回你身邊。」

我心頭一動,忽然覺得一陣悲哀。

太晚了。

太晚,因為我的這份情感已經封閉;太晚,因為沒有人知道,我們是否能安然度過這一劫。

「伊揚,你們在說什麼?」黎韻枝走過來,目光犀利如針。

谷伊揚一時不知該說什麼,黎韻枝尖聲說:「在這種時候,你們……你們還在背後嘀嘀咕咕,難怪有人會懷疑你們藕斷絲連!」

我平靜地說:「正是在這種時候,我們的重心不應該放在兒女私情,剛才和伊揚的交談,是我們要擺脫困境的一部分。」

簡自遠說:「哦?那好啊,說出來聽聽?不要搞小團體嘛!」

我說:「我有種感覺,我們早些時候,對成露的失蹤,和羅立凡的死,分析了很多,但都是集中在說不清、道不明的一些情感糾葛上。我們的思路也因此被局限了,局限在我們這幾個人之間,彼此猜疑個沒完。但有沒有可能,他們的出事,是外界因素?」

「外界因素?」簡自遠搖著頭說,「我們對整個木屋搜查得還算很徹底了,沒有發現任何一個『外界』能進來溝通的門戶啊?他們兩個出事的時候,沒有外人來拜訪不是?」

我說:「我們只是自認為搜查徹底了,如果真正有秘密的門戶,也不是能讓人輕易發現的,對不對?」

黎韻枝問道:「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們不能在這兒坐以待斃……」

「打住打住……」簡自遠舉起手,「這話說得也太有想像力了,難道就因為一個人丟了,一個人死了,我們剩下這幾位就註定也要一個個去見上帝?蘭妹妹是不是劣質恐怖片看太多了?」

我強忍住怒氣,說:「請你不要揪字眼,我說的『坐以待斃』,不是說我們真的會死,而是說現在情況很糟糕,需要改善。比如說,我們飢腸轆轆;比如說,我們不知道幾個人中間是否有『殺手』,是不是另外有能夠自由進出這座木屋的兇手;比如說,今晚誰又能睡個安穩覺?這樣的現狀,你是不是很滿意?」

簡自遠說:「改變現狀我沒意見,你有什麼高見呢?」

「今晚我們還是做不了任何事,只能盡量好好休息,祈禱再沒有不測發生。等到明天天亮,我們必須離開這裡。」

「離開這裡?」簡自遠和欣宜同時叫起來,「那蘭你瘋了嗎?」

我看一眼黎韻枝,說:「韻枝和伊揚,都知道這座木屋的背景,先後有兩個女孩兒在這上吊,一死一傷,傷者最終也還是逝去了。然後是成露在這座木屋失蹤,羅立凡在這座木屋上吊。所以很簡單,問題出在這座木屋上。還不明顯嗎?如果要得到最安全的保障,必須離開這座木屋。」

谷伊揚說:「誰不想離開這兒呢!但外面這滿山大雪,天氣隨時都會變得更惡劣,我們又能往哪兒去?」

我拿起茶几上的一張度假村地圖說:「下山求救的可能性當然不大,但是我們不是知道,還有四五家類似我們處境的木屋嗎?他們的住處,離我們雖然有一定距離,尋找起來雖然會艱難,但比一路下山還是要可行得多,比沒有食物、沒有安全感的等待也要更為實際。」

「天方夜譚!」簡自遠高聲抗議,「我們怎麼走過去呢?就在這好幾尺深的雪裡一步步蹭過去嗎?等找到其他木屋,估計我們也筋疲力盡了,更何況其他幾家的情況未必比我們好,說不定也早就盆兒干碗兒凈了,還指望他們會施捨給我們嗎?」

「至少,其他木屋的環境可能會好些。」雖然我說不出這座木屋的環境究竟「差」在哪裡,只不過是丟了一個人,死了一個人。「一步步走過去肯定行不通,但別忘了,我們這裡有一副滑雪板,我們基本上都會滑雪了吧?可以有一個代表,滑出去探路,剩下的人,跟在滑雪者的軌跡之後……」

谷伊揚忽然說:「我們小時候,經常會去踩厚雪,那時候沒有高檔的雪地鞋,我們都是用的土製雪地鞋,就是用樹枝和木條做成一個加寬的表面綁在腳上,這樣人的重心就被更廣泛地分布在腳下,不容易陷入深雪。我們現在就可以開始收集材料,這裡有煤氣,將樹枝木條加熱後它們可以彎曲。我來製作!」

黎韻枝叫起來:「伊揚!你難道同意了她這個……這個瘋狂的想法?」

谷伊揚說:「實話說,守在這個屋子裡,我也有種坐以待斃的感覺……」

「求求你,不要用這個詞了好不好!」黎韻枝繼續叫著,似乎隨時會崩潰。

欣宜說:「我也同意離開這裡。我一直不信邪不信鬼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感覺,羅立凡的死,完全超出我們能解釋的原因,這是不是就是超自然呢?」

簡自遠無奈地說:「欣宜,你可是女中豪傑,怎麼可能會相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穆欣宜看來心意已決,「我們這幾個人中,伊揚和我滑雪滑得最多,我就自告奮勇一回吧,明天一早就出門去探路。其實滑雪板滑過的雪面,就不會那麼鬆軟,不會那麼容易陷入。我本來就帶了一雙雪鞋,如果有了更多土製雪鞋後,你們可以跟在後面走。」

谷伊揚站起身,彷彿重新有了動力,徑直走到門口,拉開了門,任憑一叢雪花飛舞進門廳。

我們幾個都出去幫著他找樹枝。大風雪的確壓斷、刮下了不少樹枝,但很多已被深埋,即便找到一些,也都枯得太脆弱。好在谷伊揚很快發現了一棵不大的小松樹,可以夠到很多細枝,有了足夠的材料。欣宜取出了她的滑雪板和滑雪靴,試著在木屋附近滑了一段,告訴我們說,只要不過懸崖或者獨木橋,問題應該不大。

回到木屋,點起煤氣,一個多小時後,五雙山寨版的雪鞋做好了。我們又一起去了一次閣樓,因為那裡有一個拖把,拆下拖把上的布條,就有了雪鞋的鞋帶。

煤氣點燃發出的暗光下,谷伊揚看著廚房檯子上一字並排五雙雪鞋,露出了滿意的微笑,好像是這兩天來頭一次見他露出笑容。他說:「好了,大家就在沙發上睡一下吧,現在就等天亮了。」

谷伊揚又把剛才撿來的一些枯枝烤乾了,放在一個不鏽鋼鍋里,點了一小叢篝火。小屋剎那間多了一份難得的溫馨。

L形的大沙發,都躺下睡肯定沒有足夠的位子,但可以讓我們五個人從容坐下。簡自遠縮在一角,很快發出了鼾聲。黎韻枝緊靠在谷伊揚身邊,枕在他肩頭。欣宜蜷在我身邊,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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