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困情雪 第二十六章 預殺

那一晚,我又失眠了。

大概玩雪玩兒得瘋了,出了汗,回來喝了好幾杯水,仍覺口渴。下午近傍晚的時候,風起了,雪驟然加緊,鋪天蓋地地落下來。到了晚上,我躺在床上,頭痛難忍,止痛片吃了也不見好轉,只好聽著窗外狼嚎般的風聲和震懾心扉的雷聲。

是的,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暴風雪的時候,也會打雷。

因為怎麼也睡不著,我索性起身,但又怕在客房裡倩女幽魂擾亂了穆欣宜的睡眠,於是悄悄走出了房間。

走廊里,只有我輕輕的腳步聲,屋外的風吼反讓屋中更顯寂靜。和周圍一片寂靜截然不同的,是我紛亂的心境。

我的表姐,如親姊妹般的表姐,竟要讓我色戒一回,只為套得負心郎的一句真相。而這位負心郎是否名副其實,也沒有人能確證。表姐本人,也有她自己的曖昧,同時懷疑著我的不誠。

這個亂!

仔細想想,我可以理解成露反常過激的表現,人在極端的環境下會有極端的反應,她面臨著婚姻破裂,大概是她有生以來最大的、甚至唯一的「失敗」。她不會輕易放過羅立凡,更不會輕易放過導致羅立凡三心二意的人。

我該怎麼做?

我當然不會去施「美人計」,我需要勸她看穿看透,注重在未來的離婚過程中爭取自己的權益,而不是緊抓不放,直到筋疲力盡。我開始有些後悔起來,這兩天總是在和頭痛抗衡,竟沒有多為她開導,一個心理師的失職。

好在還有明天。

我真是這麼想的。我怎麼也沒想到,後面的那一天天,會有那樣急轉直下的發展。

快走到客廳的時候,我又看見了那個黑影,又看見了那雙眼睛。灰綠色的眼睛。

「是誰?」我輕輕問。但我不知道,這究竟是不是雙人的眼睛。那雙眼睛似乎浮在空中,但只是短暫的一瞬,就消失了。

「是我。」一個聲音啞啞地響起。

我驚得立刻退了兩步:難道那真是某人的眼睛?那「某人」正是羅立凡。

好像我每次失眠後出來夜遊,都會撞見一個人。

「你嚇死我了!為什麼黑著燈在這裡?」我問道,「有沒有看見一個影子……我沒看清什麼樣子,看清的只有一雙眼睛,有點綠的……」一切都像是在重複著自己,我說著前天晚上對簡自遠說的話。

羅立凡說:「你才嚇人呢,什麼綠眼睛?怪獸還是鬼魂啊?」羅立凡走近兩步,帶來一片幽綠,「你剛才看到的是不是這個?我手機上的一個遊戲。我睡不著,走出來也無聊,就玩兒了一會兒。」

我仔細看看,一個迷宮遊戲,背景的確是綠色的,難道我看錯了?「看來不止我一個人睡不著。」我敷衍著,覺得有些尷尬——和羅立凡單獨在黑暗中相會,思無邪者尚能接受,這個木屋裡偏偏難得有思無邪者。

羅立凡說:「的確是睡不著。這麼說吧,如果知道有人要殺你,你會不會睡得著?」

我悚然一驚,又後退了兩步,「夜深了,開不得這樣的玩笑!」

「我不是在開玩笑。」羅立凡嘆口氣,「你看看這個。」

黑暗中,隱隱約約看見羅立凡走到了沙發麵前。我遲疑了一下,在牆上摸到了一個開關,點亮了燈。

羅立凡穿著棉睡衣,一台筆記本電腦合在茶几上,他打開來,點了幾下,說:「來吧,你看看。」

成露的微博顯示在屏幕上。

「這幾天,露露一直沒忘了玩微博,一直在更新這次出遊的情況。」羅立凡說,「你看看她最近的更新。」

事態升級了,妥協和忍讓終於到了盡頭,我哭,哭是沒有用的,只有來個魚死網破。只要那條魚,不是我就好。

微博的更新時間是當天晚上23點28分。

再前面的一條微博內容是:

世界是平衡的,我從小受盡寵愛,長大後卻一路坎坷,這是一種平衡。我終究還是不幸的人,給他人帶來不幸的人,應該消失,消失在屋外茫茫的雪海中。

微博的更新時間是當天晚上21點33分。

我揉著陣陣脹痛的太陽穴,問道:「你們今晚又吵架了?」

「我倒是希望有一架可吵。問題是,今晚轉入冷戰,露露忽然不和我說一句話,只是泡在網上,像是靈魂出竅了一樣。你瞧,你了解露露的脾氣,她這個人,跟你大吵大嚷並不可怕,那只是她性格的一部分,但是當她一聲不吭的時候才是最可怕的。這不,我索性搬出來,在沙發上將就一下。」羅立凡的聲音里,透著隱隱恐懼。

「這很明顯的是一時氣話,你既然了解露露,就應該知道,她從來不是有意去傷害別人的那種人。」我說。

「哦?是嗎?」羅立凡的反問中含的那份譏誚,即便在劇烈風吼中也能聽得真切,「那怎麼解釋她和谷伊揚的秘密約會,難道不是既傷害了我,又傷害了你嗎?」

我的心也開始隱隱作痛,「這一定有個解釋,我不相信露露會做那樣的事。她如果對你不是一片真心,又怎麼會這麼在乎你們的婚姻?」

「我怕就怕,她對我猜疑過甚,有了報復的念頭,才會找到谷伊揚,好像是說,你出軌,我也出軌……」

「你到底有沒有出軌?」我怎麼會忘了成露分派的「任務」。

「我還要說多少遍,都是逢場作戲。我從沒有移情別戀過……」羅立凡信誓旦旦。

我沉默了一陣,權衡著該怎麼說,最後還是毫不掩飾地說:「不是我不相信你……你畢竟是有『前科』的人。」

羅立凡也沉默了。

就在我大二那年,在成露家和羅立凡見了第一面後,我遭到了羅立凡緊鑼密鼓的追逐。他和成露正式提出了分手,開始頻頻到學校來找我。花不知送了幾許,信不知寫了多少篇,愛你,愛你,愛你。

那時候,我的情感是完全封閉的。父親的屍骨未寒(在我心目中,父親的屍骨至今未寒),母親得了嚴重的抑鬱症,我心裡的創傷遠未結痂,沒有任何一個男子可以輕易地走入我心中。更何況,成露是我至親的表姐,我怎麼可能接受一個見異思遷拋棄了表姐的人?

拒絕,堅決的拒絕。

「那個……能算是前科嗎?畢竟都是結婚前的事。誰在戀愛中沒有個反覆?」羅立凡無力地辯護著,對我毫無說服力。

「我只能奉勸你一句,如果你真的在乎她,不如把事情說清楚。如果真有紅顏知己,斷乾淨了,向露露認個錯,不是沒有挽回的餘地。」我不知道自己的話有多少底氣,不知道天下的婚姻諮詢有多少成功率。

羅立凡忽然轉過頭,面對我,柔聲說:「我一直知道,這世界只有一個真正讓我動心的人,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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