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困情雪 第十七章 黑屋凶志

安曉的確是谷伊揚的初戀女友。他們是縣一中的金童玉女,難能可貴的是,兩人成績都名列前茅,都將高考的目標定在千里之外的重點高校江京大學。一切都在朝著大團圓的結局發展。

直到那個冬夜,安曉發現了石薇上吊的屍體。

石薇是安曉中學裡最好的朋友,都是銀余鎮人,兩家是靠牆的鄰居,後來又同在縣一中寄宿讀書,住一間寢室,可謂無話不談。高三那年,安曉覺得石薇似乎有些異樣,開始只是以為是高考壓力所致,幾次深談都沒有什麼結果。寒假的一天,石薇失蹤了。

石家父母亂了方寸,安曉也心急如焚,在左近苦苦尋覓了很久,向所有同學老師都詢問過後,安曉想到了近山巔的那座小黑木屋。

小黑屋是安曉和石薇在中考後的那個暑假髮現的。那是個難得的慵懶而無憂無慮的假期,兩位少女打算去山林里「探險」一番。臨行還是有些怯,安曉叫來了她們縣一中的同學谷伊揚。谷伊揚在初一的時候外號還是「傻大黑」,到初三的時候已經是很多女生暗戀的對象或者衡量日後老公的標準。谷伊揚的家遠在縣城,但因為是安曉和石薇兩位漂亮女孩的邀請,他還是第一時間趕到銀余鎮,保駕兩位美女上路探險。

就是在這次出遊中,他們發現了那座傳說中的小黑屋。

小黑屋裡,除了那掛黑氈、灰塵朽木、幾個木墩子,別無他物,唯一令三個少年浮想聯翩的,是屋裡橫樑上掛著的一截皮帶。

那截皮帶,看上去有很多年頭了,做成套狀吊在樑上,尾端毛毛糙糙,感覺像是被磨斷或者是被重力拉扯斷的。三個孩子開始了漫長的辯論,這皮帶到底是怎麼掛上橫樑的,又是做什麼用的。

石薇一口咬定有人在這兒上吊過。安曉說好像從來沒有聽鎮上的大人說起過,尤其「銀鑫小百貨」的老闆娘潘姨,她知道方圓百里所有的芝麻蒜皮,比百度還包容萬象,如果她都沒提起過有人在小黑屋上吊,那肯定沒有人在小黑屋上吊。石薇說,如果是百年前發生的事兒呢?潘姨還沒呱呱墜地呢,她又怎麼會知道?何況深林小屋,多是當年伐木工或者獵戶的歇腳點,他們行蹤不定,好多是闖關東來的外鄉人,伐木工或者獵人之間的恩怨情仇,鎮上賣小百貨的潘姨又怎麼會知道?

安曉說,是啊,這正說明,皮帶應該是用來謀殺用的。女人上吊比較多,伐木工們都是壯漢子,你能想像他們很哀怨地上吊嗎?肯定是吵架或者分贓不均什麼的,引起糾紛,因此有人被弔死。

谷伊揚得到啟示,插嘴說,分贓不均不是伐木工的問題吧,那是響馬的問題!有可能是響馬盤踞在小黑屋,皮帶弔死人,可能是誰得多誰得少的摩擦,甚至可能發生過綁票撕票呢!

最後,谷伊揚指著地上依稀尚存的灰燼說,其實最大的可能,皮袋只是吊著動物,山鹿、獐子、甚至野狼,據說真正的獵人們什麼都吃的,地上生一堆火,動物倒掛著,烤了吃。

從那天起,小黑屋成了三個孩子之間的「私密」。

石薇失蹤後,安曉想到了小黑屋,這還歸因於石薇的一句話。因為有一陣子石薇會神秘消失,不上晚自習,情緒上也有些喜怒無常,一會兒笑如朝陽,一會兒又淚如珠散,安曉關切詢問,石薇說:「不用擔心啦。高考有什麼了不起的,考不上又能怎麼樣?大不了小黑屋裡弔死。」

想到小黑屋,想到那句話,安曉甚至沒來得及叫上在縣城的谷伊揚,一個人鑽進了莽莽松林。

在小黑屋裡,她發現了石薇從橫樑上垂下來的屍體。

石薇的皮帶,套在她脖頸上。三年前見過的那截古老的皮帶,仍掛在橫樑上。

沒有絕命書,沒有更多的徵兆,誰也不知道,石薇為什麼選擇輕生。

抑或,石薇是不是輕生?

從此,安曉的生活也被改變了。她自閉了很長一段時間,原來那個無憂無慮的快樂女生似乎換了魂。本來預測可以穩上重點線的安曉,在高考中一敗塗地,只能再復讀一年。谷伊揚雖然也受了很大觸動,但他還是發揮正常,考進了江京大學。從此,這對戀人只能分隔兩地,只有在QQ上見面。

安曉逐漸重拾了舊日腳步,復讀時,恢複成班上的尖子生,一心期待著和谷伊揚在江京大學重聚,做他的小師妹。可是就在寒假到來後,就在石薇自殺一周年臨近的日子裡,安曉似乎又神不守舍了。

在QQ里,安曉告訴谷伊揚,她近日從鎮上的「百曉生」潘姨那裡,聽到一個在鎮上流傳了很久,只不過近幾十年來被壓下去的一個傳說:如果真有人冤死,你可以在出事點找到冤魂,條件是,必須是在忌日那天。

谷伊揚一陣緊張:你不會想去……

安曉說,我從來沒有認為,石薇是自殺。她生前,有些事兒,沒有告訴我。

谷伊揚覺得安曉不可理喻:她生前沒有告訴你,難道死後反而會告訴你?你怎麼會相信這種典型的迷信?你怎麼會相信任何潘姨嘴裡說出來的話?

安曉說,至少值得試一試。

谷伊揚在QQ上阻擋不住安曉。只好提前從江大返回老家,親自去阻止安曉。他在石薇周年忌日的當晚趕到縣城,繼續往銀余鎮趕,但是等他趕到銀余鎮安曉家時,安曉已經進了山。

安曉幾乎重複了石薇的命運。

谷伊揚用了平生最大的氣力爬那段山路。那年雪少,常有人進山,但夜路難行,他趕得急,險些滑落山崖。等他幾欲斷氣地跑到小黑屋,發現的是吊在橫樑上的安曉。

好像參演一出殘酷的輪迴悲劇,谷伊揚幾乎暈厥。他堅持穩定住自己,放下了安曉。他懂得急救的一鱗半爪,為安曉壓胸、對著她的嘴呼氣,竟換回了安曉的一絲生氣。

安曉的父母不久後趕到,一起將安曉送進醫院急救。幸虧谷伊揚對安曉搶救及時,安曉上吊時間不長,她的生命被挽回。

可悲的是,她的生命,只是部分被挽回。

由於上吊後出現腦窒息,安曉成了植物人。她的父母帶著她,去瀋陽、北京,尋遍良醫,仍束手無策。

她只能安靜地躺在家裡,外面的世界,和她無關。

谷伊揚只能在每次假期返回時,看著她逐漸枯萎。

到後來,安曉的父母甚至不希望谷伊揚再來探視。他每次的到來,對這兩位眼睜睜看著女兒凋零的中年人來說,都是一次打擊。

谷伊揚理解。他已經盡了全力,他只好努力走出這個陰影。

這的確解答了,一直纏繞在我心頭的一個問題:為什麼在江大「風頭十足」的谷伊揚一直沒有找女朋友。直到大四,才有了我這個「初戀女友」。

和我的甜蜜維繫了不到一年,就在谷伊揚到北京報到上班後不久,一個震驚的消息將他拽回了老家。

安曉有了知覺!

是天無絕人之路,還是年輕的身體保存著執著旺盛的生機,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夏日,安曉的母親注意到,已經成為植物人四年多的女兒,一雙消失了神采四年多的眼睛,在左右上下地轉動!

當谷伊揚在一個周末從北京趕到安曉的床邊,他從安曉的雙眼中看出了久別重逢的喜悅和那份或許從未消失過的依戀。

「就是因為她見到我的那種目光,我有了個天大的難題。」谷伊揚站起身,踱到牆邊,像是在面壁思過。

我知道了下文:於是他做了艱難的決定,為了安曉的康復,他決定將所有的情感傾注在安曉身上。

可歌可泣。

「你至少可以告訴我。」我說。

「我能怎麼說呢?我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總想,等等吧,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這事情我的確沒處理好。我甚至私下問過成露,該怎麼辦,她也沒轍。」谷伊揚嘆道。「所以,我就想,這樣和你冷冷斷掉吧,就讓你恨我吧。」

我心頭一動:「這麼說來,你和成露多次密會,是因為這件事?」

谷伊揚苦笑一下:「如果我說就是因為這件事,你會相信嗎?」

「不會。」

「我的確和她約見了很多次,出於一個很可悲的原因:從去年夏天起,成露就感覺羅立凡可能有了外遇。她試圖跟蹤羅立凡……你知道她的,沒什麼城府的一個女子,可謂毫無進展,沒跟出兩步,不是丟了目標,就是被早早發現。於是她找到我,希望我能幫她跟蹤羅立凡,看他是否出軌。我特別厭惡做這種事兒,但成露是你的表姐,我對她,也很同情,所以答應了。我們的那些見面,就是我向她『彙報工作』。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琢磨著他的每一句話,捫心問,對他的信任已經恢複到接近滿分,這才說:「我猜,你們這兩個偵探菜鳥,被反跟蹤了。」

谷伊揚緊閉著嘴,片刻不作聲。我柔聲安慰:「你們兩個的性格,都是開朗陽光型的,和羅立凡鬥智,一開始就會落下風。」

「可是你看看成露近來的樣子,還很開朗陽光嗎?尤其剛到的那天晚上,她喝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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