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困情雪 第十五章 迷蹤

谷伊揚組織的這次活動,成露夫婦、我和他,算是核心「親友團」,再加上簡自遠和穆欣宜兩個「外人」,一共六位。這樣的人員安排在出發前一周就定下來了,沒有打算再擴招。

黎韻枝從來沒有接到過邀請,她的出現,是偶然,還是必然,還是自然,這個問題,只會令我茫然。

住在木屋裡的第一晚,我甚至還不知道黎韻枝在這個世界的存在。那晚,我剛從羅立凡那裡得知,成露和谷伊揚的幽會,或許就是谷伊揚忽然和我斷絕音信的根源。在黑暗的客廳里,我看見了那個幽靈般的鬼影,我撞見了同樣失眠的簡自遠。

後半夜我睡得還算馬馬虎虎,多夢,夢裡是谷伊揚,到處都是谷伊揚,可人的和猙獰的谷伊揚。然後是許許多多的秦淮,迷人的冷漠的秦淮。到最後,谷伊揚和秦淮,已經融合成一個嘴臉和脾性,在冰與火之間蹦極的小丑。

騎著白馬來拯救我的不是哪位王子,而是欣宜。

穆欣宜將我從拙劣言情小說般的夢境里叫醒:「出發了,出發了!今天天氣這麼棒,要好好玩個痛快,聽說過兩天要下雪,不見得能出門呢。」

頭一陣刺痛。一時間我不知道哪個痛苦更難承受:在夢裡繼續感情的折磨,還是在清醒中面對反覆無常的頭痛。

「要不,你們先去吧。我昨晚沒睡好。而且,頭有些痛。」我不認為我的狀態可以進行任何劇烈運動。

「那就更要出去了。頭痛是被這屋子悶出來的,我包你一出門就好!再說了,別人怎麼樣我不管,我打算好了,一定要教會你滑雪。」欣宜將我拽起床。

我笑道:「你為什麼要跟我過不去呀?」

欣宜說:「那個大個兒帥哥谷伊揚是本地人,一看就會滑雪的,當然不用我教;成露和她老公,別彆扭扭的小夫妻倆,我就不在裡面瞎摻和了;就剩你和那個絕頂猥瑣哥,你總不會忍心讓我和簡同學坐同桌兒吧?」她笑著看我的睡眼惺忪蓬頭垢面妝,「最關鍵的是,我喜歡你,覺得和你最談得來。」

這話倒是很實在。昨晚在雪場的餐廳里,我和她聊得最多,她可愛的性格和我最好的朋友陶子很接近,我們倆可以算是「一拍即合」。

我終於在欣宜的鼓舞下起床梳洗吃早飯,又泡了一杯袋泡茶。早上九點半左右,一行人集體離開木屋去雪場。

下山前,自封的專職攝影師簡自遠給我們以木屋為背景拍了一張合影。

到了雪場,才知道欣宜「雪上菲」的自稱一點兒也不誇張。她到了雪上,就像我到了水裡(我是位「老游泳隊員」),完全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另一層空間,遊刃有餘,天馬行空。她帶著我上雪道後,稍稍滑了兩下,就開始做各種高難度的動作,翻轉跳躍什麼的。讓一群在初學道上摸感覺的菜鳥們看得瞠目結舌。有工作人員看見了,警告她說這裡是初學道,如果想玩刺激的,可以到高級道去。她指著我說,我還要教這位妹妹呢。

欣宜不但是個滑雪好手,而且是位有經驗、懂心理的好老師。這是我生平第一次滑雪,剛穿上滑雪鞋的時候,站都站不穩,套上滑雪板後,兩塊板子在互相敲打中給「左支右絀」一個嶄新定義。但欣宜教了我兩個鐘頭後,我就基本上能在初學道上順利滑行。

在雪場的清新空氣里,在新奇和學習的快樂中,我的頭痛真的消失了。我又開始情緒激昂,精力無限,感覺好極了!

我想,看來欣宜說得沒錯,的確是在木屋裡悶久了才頭痛呢。

沉浸在和欣宜的「兩人世界」里,我並沒有太注意其他幾個人的行止。直到我看見了她。

嬌小的黎韻枝在無垠雪場上也許只是那麼一個小點,但是枚很吸引人的小點。

不完全因為是她穿著鮮紅的滑雪衫,不完全是因為她渾身散發著溫婉可人的氣質,不完全是因為她幾乎是雪道上唯一不套滑雪板、不穿滑雪鞋的人,最主要是因為,她突然出現在谷伊揚的身邊。

她和谷伊揚站在一起,像一頭小鹿站在大象身邊。最先發現她的是欣宜,指著遠處雪道上那個小紅點和紅點身邊的那棵「樹樁子」說:「我今天才明白,什麼叫做『小鳥依人』……叫『小鳥伊揚』更准哦。」

我在心裡嘆口氣,谷兄弟,佩服佩服,一不留神就是一個艷遇。我笑笑說:「谷大俠組織這個活動前,就查好了本周星座的桃花運程。」不知為什麼,突然失去了繼續滑下去的興趣。

又滑了一會兒,我對欣宜說:「你做我的奶媽好久了,自己到高級道上去耍耍吧,說不定也會遇到一兩位知心雪上勐男。我自己再練練,等會兒去吃點東西。」

欣宜同意了,跟我說一個小時後餐廳見,就上了高級道。

我也沒有自己再練,將租來的雪板和滑雪鞋還了,進了接待大廳,在茶室找了個位子坐下,喝著熱茶,想著心事。

或許,該和谷伊揚挑明,至少,問清楚他和成露的瓜葛,畢竟,這不是我被「邀」來的主要目的嗎?如果他和成露還有什麼不清楚,成露和羅立凡的婚姻又怎麼可能維繫?

我自己,也在找這麼個交代。

雖然不再相戀,至少告訴我,離開的理由。

這時候,谷伊揚出現在了接待大廳的後門口。

顯然,他也暫時沒有繼續滑雪的打算,腳上不再穿著滑雪鞋,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手裡,捧著一束花。

參差的紅玫瑰和黃玫瑰。

他這是要幹什麼?去相親嗎?這束花,要送給誰?成露,還是那鮮紅的小點?

谷伊揚直接從接待大廳穿過,出了前門。上了停在雪場外的一輛中巴。我幾乎沒多想,就跟到了大廳的前門。中巴上的牌子上標著,「延豐雪場 到 夫子廟」。

我相信谷伊揚不會去夫子廟獻花,猜想這廟一定是山下鎮子里或縣裡的一個停車點,鎮中心或者縣中心的車站。看來,他要下山去做些「私事」,和我無關。

轉過身,我打算回到茶室,繼續去品著碗底的那點苦味。

繼續想,谷伊揚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現在看來,他是成露和羅立凡之間的第三者,如果確證他花開多處,或許可以讓成露「幡然悔悟」,或許能完成我這個「調停人」的使命。

班車啟動了。

我再次轉身,走出了雪場接待大廳的前門。

「出租!」雪場門口停了幾輛出租,合法的無照的都有,尋常的轎車和四輪驅動的吉普都有。我就近上了一輛,對司機說,「晚了一步,誤了班車,大哥你跟著前面的車,把我撂在夫子廟吧。」

山路蜿蜒,心思輾轉。

我這是在幹什麼?我突然有種感覺,又在做私人偵探。半年前「五屍案」的驚心猶在夢中,總以為是過去時了,可是今天,為了這麼點小兒女的愛恨情仇,又開始探尋他人的隱秘。

成露啊成露,看你把我拖到了一個什麼樣的「度假活動」中!

司機告訴我,夫子廟是縣中心的主要客運站點,從那裡出發,還有很多去別處的線路。我想想說:「要不,到了夫子廟,我們在車裡等等,我要看我老公往哪兒去。」

司機大哥立刻明白了,回頭看了我一眼,嘆口氣說:「你這麼俊的閨女,真可惜了,希望你老公只是去『辦公』。」

我苦笑道:「走著瞧吧。」

從夫子廟站下車後,谷伊揚立刻走到一輛拉客的摩托車車主跟前,兩個人講了兩句,大概是談妥了價錢,谷伊揚接過摩托車車主遞來的頭盔,跨上摩托車尾座。我對司機說,跟上那輛摩托吧。

司機搖著頭說:「哎喲媽呀,還拿著鮮花呢,這是給誰的呀?」

我故作輕描淡寫地說:「反正不是給我的。」

二十分鐘不到,我們終於明白,那束鮮花的歸屬。

谷伊揚在一座古樸設計的門樓前下了車,也許事先囑咐好了,摩托車車主並沒有離開。司機大哥說:「原來他是來掃墓的。」

看著門樓頂上「雪松墓園」的牌子,我得出的也是同樣結論。我對司機大哥說:「看來情況不如想像得糟,您能等我一下嗎?」同情心十足的司機立刻同意了。

谷伊揚在墓園裡穿梭了一陣,在一塊墓址前停下,低著頭站了一會兒,然後將那束花放在了墓前。我遠遠地望著一切。

不知為什麼,看著他高聳的背影僵硬地立著,看著他低頭無語,我忽然覺得,也許,他的絕情,他的忘情,他的多情,都有一個解釋。玫瑰是愛情的象徵,這墓里埋的骨灰,不會是他的親屬(他雙親健在)或者普通朋友。

可是,他曾經愛我的呀?就在一年前,他還是愛我的。

這半年裡,發生了什麼樣的變故?

他的背影在微微顫動。

哭泣,他在哭泣。

我的心頓時化了。

「他是個很深情的人。」一個軟軟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我驚回首,鮮紅的滑雪衫,剛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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