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困情雪 第十三章 夜遊同志

「你幹什麼啊?不聲不響的,存心嚇人嗎?」我沒有絲毫心情修飾我的措辭。

「噓,輕聲一點好不好。」簡自遠壓低了聲音。嘴裡的「清香」已經近在咫尺,我向後挪了挪。

「為什麼要這麼鬼鬼祟祟的?」我質問。

簡自遠說:「有條重要的線索……我覺得最好先告訴你。猜你會找到這兒來,就在此等候。」

「剛才說也沒關係啊,為什麼要憋到現在告訴我?」

「你會理解的……剛才羅立凡問大家昨晚聽見什麼、看見什麼沒有,我差點兒就說出來了,但怕添亂,所以現在告訴你。」簡自遠停下來想了想,好像在重整思路,終於又開口的時候,我真的對這個世界產生了懷疑。

「昨晚,半夜裡,我看見你了……」簡自遠緩慢地,一字一字地說,好像生怕我聽錯。

「這怎麼可能,我一直在睡覺……」

「就在這裡,閣樓里……你爬上了閣樓。大概半夜一點多鐘。」簡自遠說完,長吐了一口氣。

我覺得自己的呼吸似乎突然停止了——整個世界似乎停止了,在等待著我麻木的大腦苦苦尋找一線生機。

「你也太會胡說八道了!誰都知道,我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我抗議著。根據我對簡自遠的粗淺了解,胡說八道並非他的弱項。

「我知道你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快晚飯的時候,我還試圖請你起床,談談食物的分配問題,可是你堅持睡著,倒省心了。我們可是好一番掙扎。」簡自遠哼了幾聲,好像在抒發沒有吃飽的遺憾。

感謝他的提醒,我這才感覺到強烈的飢餓感。整整二十四個小時沒有吃一點東西,難怪我的頭還在痛,我的思路一團泥沼,我的四肢酸軟。我問道:「那你是什麼意思?!難道你說我夢遊嗎?我自己怎麼一點也不記得?」

真的嗎?那我為什麼會有種俯視的感覺,高高在上的感覺?為什麼在「夢裡」,看見成露徘徊在木屋門口。這麼說來,一切似乎不是偶然,迷夢似乎也不那麼離奇難解了。

簡自遠顯出少有的耐心:「不是你夢遊,是我夢遊。你難道忘了我有失眠的愛好?」

住進木屋的頭一晚,也就是羅立凡和我「推心置腹」之後,看了那幾張成露和「男性友人」約會的照片後,我回到自己的那間客房,靜靜地享受著初次到來的暈眩和頭痛的折磨。閉上眼,那些照片在眼前繽紛晃動,像個劣質的偶像劇片段。

谷伊揚,你很讓我失望。

還有成露,我疼我愛的表姐,你也很讓我失望。

可以解釋一下嗎?這是為什麼?

還有秦淮。錯誤的歷史在成功地複製著自己。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就是這樣錯誤的歷史。

我失眠了。

在床上輾轉了不知多久,屋裡奔騰的暖氣令我渾身燥熱,促使我徹底放棄了和清醒的搏鬥。投降。我先是對著窗外伸手可及的星星發了一陣呆,被熱風摧殘得受不了,於是關了暖氣,保溫杯里的茶水尚有餘溫,我呷了兩口,水杯幾乎要見底了,便走出客房,準備去廚房續點開水。

走在黑暗中,感覺神智清爽了許多,頭痛的癥狀也略有減輕,大概是客房外沒有那麼煉獄般地乾熱。我悠悠蕩蕩,穿過客廳。

廚房是開放式的,和客廳相連,邁出沒兩步,我突然聽見了一陣極輕微的響動,像是從廚房裡傳來。

我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可以大致看出身邊的沙發、靠椅,但還看不了遠處。只依稀看見廚房灶台上,有個模糊的黑影。

或許,只是只鍋子或者水壺。

「有人在嗎?」我輕聲問著,並開始在牆上摸索著電燈開關。

那黑影消失了,像是化在了黑暗中。

幾乎同時,我覺得腳踝似乎被輕輕的撩撥了一下。彷彿有個無形的人,和我擦身而過。

「誰?」我急轉身。

不知道是不是我產生了錯覺,黑暗中,似乎有雙暗綠色的眼睛,對我,只是一瞥,轉瞬即逝。

我邁步去追,卻撞到了黑暗中的一個身體。

「啊!」我輕聲驚呼。

「噓,不要叫,是我!」一個男聲,努力壓低了。我仔細辨認,聽出是今天剛認識的簡自遠的聲音。

「看見沒有?」我問。

「看見什麼?」簡自遠顯然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剛才,有一個……人……或者東西,我不知道,開始是在廚房,後來從客廳消失了。」

「你眼神不錯啊,這麼暗,你能看那麼具體?」簡自遠明擺著沒看見,而且不相信。

「你一個人黑燈瞎火地在幹什麼?」我不打算說服他。

「我能不能問你同樣的問題?」這是我第一次體會到,簡自遠嘴裡會傳來陣陣刻骨銘心的口臭。

我說:「我睡不著覺,出來涼快涼快,順便給我的茶續水。」

「半夜喝茶?看來你是準備清醒到底了。」簡自遠嘴裡發出「嘖嘖」的聲音。

「你呢?我可不可以說,不肯正面回答問題的人,總有什麼想藏著掖著?」也許是對他的態度表示不滿,也許對他一開始就沒有好印象,我居然又現出了我的攻擊性。

簡自遠乾笑兩聲:「聽說你是心理學系的研究生,說話里是有那麼點味道。」

我心想,你說話的時候才有「味道」呢。「過獎了,真正的心理學高手才不會像我這樣冒失地說話,才不會像我這樣直截了當地提問,還居然得不到回答。」

簡自遠又乾笑兩聲,說:「有那麼難猜嗎?我和你一樣,也睡不著覺呀!擱在北京,這個時候,我還在後海的夜店裡泡著呢。何況,我的失眠,是有歷史、有深度的,每天要靠吃安定才能睡著。今晚,我正好要在這裡做些有趣的事,你瞧,」他忽然撳了什麼開關,一道光閃過,我發現自己的臉,正對著不遠處一個黃豆般大小的白燈,「笑一笑,呵呵。」

「照相機?」他在搞什麼名堂?

「是攝像機,有紅外系統的攝像機,無線連上我的電腦和移動硬碟,實時傳到網上,記錄我們這次愉快的旅行……」簡自遠得意之情,溢於言辭。

我用手擋住了鏡頭:「你得到我們的同意了嗎?誰授權給你了?!」

簡自遠一愣:「啊?自娛自樂還要授權的?你問問谷伊揚,我給他老人家拍了那麼多青春照,好像從來沒有授權的問題啊?」

兩個多月前,能源局餐廳午飯的時候,一位戴無框眼鏡、臉扁扁的中年人走到谷伊揚的桌邊,拿出幾張照片。谷伊揚先是一愣,隨後看清照片上都是自己在局裡團組織活動籃球比賽的「英姿」,笑著說:「想起來了,你好像是專門負責攝影的那位。瞧這拍的,很專業!」

那人自我介紹叫簡自遠,在能源局的信息政策處工作,他說:「不是我吹啊,要不是因為捨不得公務員這個飯碗,否則,要是去開影樓,一定賺錢。等你結婚的時候,一定找我給你拍外景。」

谷伊揚當時的臉色黯淡下來:「我才大學畢業。要等到我結婚,您老頭髮都要白了。」

「你這麼一大帥哥,女朋友一定有了吧。」簡自遠給谷伊揚的第一印象就沒有太好,有點太娛樂記者的感覺。

谷伊揚岔開話題,說自己是驢友,下回如果組織旅遊活動,一定請他助陣。簡自遠給他留了手機號。後來在機關里又見過幾次,打個招呼就過去了。谷伊揚這次策划到延豐滑雪場,木屋都租定了,但並沒有請簡自遠「助陣」。臨出發的一天,兩人又在餐廳遇見,簡自遠問谷伊揚春節有什麼安排,回老家還是留守北京云云,谷伊揚輕描淡寫地提到要跟幾位「親友」去老家的雪場。簡自遠的雙眼立刻放亮了:「聽說冬日長白山,一步一景。我在北京拍雪景已經拍膩味了,要去真正的雪山拍才叫過癮,正好做你們幾位親友的御用攝影師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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