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困情雪 第一章 鬼臉

成露在清晨發出的那聲尖叫,應該是一系列不幸的序幕。

當然,現在想起來,整個滑雪度假的計畫,就是個天大的錯誤。

連貫的尖叫轉為斷斷續續的啜泣,我的心一沉,不顧自己還穿著睡衣,就從自己的房間飛跑到成露和羅立凡的房間。

這時候晨光熹微,房間里亮著燈,成露的手裡,是一張照片,照片上是這次同來度假的眾人合影。我也有同樣的照片,是攝影者簡自遠列印給我們的,一人一張。照片上有成露和她的丈夫羅立凡,有簡自遠,有我,還有另外兩個人。

成露的另一隻手捂住嘴,努力不讓自己的哭聲更猛烈。我接過她手裡的照片,剛沉下的心一陣不情願地強烈悸動:照片上還是我們幾個人,只不過,中間的成露,原本那張帶著一絲淡淡憂傷但不失嫵媚的微笑面容,被一張鬼臉人頭所替代!

鬼臉,是因為一頭黑髮垂在前面,幾乎完全遮蓋了她的臉,只依稀露出几絲蒼白的皮膚,依稀露出她的眼,沒有瞳仁的雙眼。

我那隻捏著照片的手,微微顫抖。我的頭,隱隱作痛。

我抬眼看站在一邊的羅立凡,輕聲但帶了惡氣地問:「希望這不是你開的玩笑。」

羅立凡將惡氣奉還,「我還沒有無聊到這個地步。」同時我注意到,他的目光,越過我,望向門口。我是心理學專業,但現在聰明的人們,不需要心理學的訓練,也知道眼光的遊走,暗示著複雜的心思。

目光的閃爍不定,是否一定代表謊言的存在?我認為這是一種過於絕對的歸納,但至少表明,開誠布公的匱乏。

何況,成露和羅立凡,郎才女貌的夫妻,他們之間的關係,已是一層薄冰,隨時都會破裂,隨時都會融解。

我攏住成露,在她耳邊說:「你不要害怕,不要太在意,估計只是某人的惡作劇,任何人都可能PS出來。」

是誰?我腦中飛快地將照片上所有的人都濾了一遍。

好像每個人都帶了筆記本電腦來,只要有PS的基本功,在網上下載一張貞子的圖片,應該都可以做出來。簡自遠是我們這群人中的「專職」攝影師,尼康D700的相機,單單鏡頭就裝了一個背包,還專門帶了一隻手提印表機。如果說作案「便利」,非他莫屬,只要將成露的臉PS掉,用同樣的相紙列印出來即可。

我問羅立凡:「簡自遠給你的那張合影呢?」

羅立凡冷笑說:「那傢伙摳門兒到底,只給了成露一張,說我們夫妻兩個,需要一張就行了。」

「但我發了一張電子版到你郵箱,可是原版哦,你怎麼好意思說我的壞話?」簡自遠的聲音從門外飄來。

簡自遠也穿著睡衣,紐扣和扣眼兒搭錯得很離譜,頭髮亂蓬蓬的。他口臭比較嚴重,偏偏喜歡湊近了和別人說話,尤其對女生。我有意往羅立凡身後站了站,問道:「我想起來了,那天看你顯擺那個手提印表機,新拆封了一打相紙,能不能數一數,有沒有缺少?」

「什麼意思?」簡自遠全然摸不著頭腦。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將照片遞給了他。他莫名其妙地問:「怎麼啦?」惺忪睡眼雖然戴了眼鏡,但好不容易才對準了焦,看清了成露被PS掉的鬼臉,他「啊喲」叫了一聲,人往後倒退了兩步,就勢跌坐在一張沙發椅上,嘴張著,喘息不已。

「這是……誰……誰……誰他媽乾的缺德事!」良久無言後,簡自遠終於罵出了一聲。

我重複著剛才的請求,「我能不能跟你去看看,你那疊新拆封的相紙,究竟少了幾張?」

簡自遠從沙發椅上跳起來,「你……是打算扮演女福爾摩斯?你懷疑我?!」

我嘆口氣,努力心平氣和地說:「不是懷疑你,我只是想知道,會不會有人偷用了你的印表機和相紙。因為如果的確是有人偷用了你的印表機和相紙,我們可以一起回憶,我們中的哪一個,有可能在昨天,進入了你的房間,幹了這出惡作劇。」

「惡作劇」的人,既要有時間摸進簡自遠的屋裡偷用印表機,又要有時間摸進成露的房間里換掉照片。對兩個時間段一起調查,或許,不難發掘出這位無聊人士。

但我隱隱覺得,無論是誰的導演,不會如此輕易就被識破。

簡自遠無奈搖頭說:「好吧,好吧,我帶你去看看,事先申明一下,咱們的合影一共印了四張,我又列印了三張松林雪景照,自我欣賞,所以一共用掉了七張相紙。那是二十張一疊的相紙,應該還剩下十三張。」

我跟著簡自遠到了他的房間,一疊空白相紙攤在桌上,我們一起數,一共十三張!

「看來,這張惡作劇的照片,不是用你的相紙列印出來的。」我將那張照片翻轉過來,普通的白相紙,和簡自遠桌上的那些沒什麼區別,「能不能欣賞一下你那三張松林雪景照?」

簡自遠冷笑點頭,「好,好,好,說到底還是在懷疑我!」他從背包里的一本簡易相冊里抽出三張照片,三張雪景照,我記起來,一張是在雪場外拍的,另兩張是我們這座木屋別墅外的原始森林雪景。

我的頭皮有些發麻:除了簡自遠外,是誰,有這樣成套的照片列印設備?

我這才注意到,房間里只有我和簡自遠兩個人,我驚問:「你的室友呢?」

簡自遠說:「他最神秘了,天沒亮就消失了。」他又壓低聲音,「其實這幾天,他經常這樣神秘消失的。我都懷疑他在幹什麼不可告人的勾當。」

我越來越覺得這次來滑雪度假,是個莫大的錯誤,給簡自遠扔下一句:「收拾收拾走吧。」轉身跑出他的房間,又跑向成露的房間,邊跑邊叫:「我們這就走!離開這兒!」

走廊里迎頭撞見臉色陰鬱、陰鬱得勝過屋外彤雲天的羅立凡,「走?走哪兒去?」他一指窗外。

窗外,是漫天大雪。

「再大的雪,也要離開這兒!」我繼續走向成露的房間,經過羅立凡的時候,卻被他一把拉住。

「剛才收音機和電視里都說到,因為突發暴風雪,下山的路全封上了。雪場停止運營,度假村在山腳下的那些遊客都疏散了,山上我們這樣的別墅木屋,就算是被困了,只好自己設法維繫幾天。」

我想說:「開什麼玩笑!」但從他的臉色看出、又從窗外滿目雪障看出,他沒有誇張。

「不能坐以待斃。」我心想著這個很不討「口彩」的想法,嘴上說:「那一定要和總台打個電話,至少告訴他們,我們這裡有七個人,請他們別把我們給忘了。」

「電話……不管用了,我剛才試過,沒線路了!」成露手提著客房內配置的無繩電話,茫然地站在房間門口,她的臉上,兀自掛著未乾的淚水。她給誰打電話來著?不用問,一定是她父母。一定是在尋找哭訴的對象。山間沒有任何手機信號,電話都是靠有線的。

頭痛。

「那蘭,你怎麼了?你沒事兒吧?」成露走上來扶住我。原來,不知不覺中,我竟已經用手撐住牆,彷彿隨時會摔倒。

「沒……沒事,就是頭還是有些痛,大概昨晚聽了一宿的狂風嚎叫,沒睡安穩。」我喃喃解釋著,不祥之感越來越重。

這次輪到成露安慰我了:「沒事的,我也想離開這裡,但看來是走不了了,現在,電話線也斷了,一定是暴風雪害的……至少,還有電。」

就在這一刻,頭頂上的燈閃了幾下,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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