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深不可測的懷念

雖然疲乏至骨,那蘭還是失眠了。近日的奔波,不斷強行湧入的那些她一輩子不想知道的「信息」,徹底將她一貫平穩的睡眠打亂。前兩晚,還只是睡得不安穩,今天,乾脆徹底崩潰。

掙扎了不知多久,那蘭終於決定替生物鐘請降。她輕輕起身,正準備到洗手間掬水洗面,忽然聽到樓下門聲,雖輕,但真切入耳。

莫非秦淮也難入寐?

那蘭正好要到樓下廚房盛些水喝,便赤足下樓。兩個失眠人,會怎麼樣?秉燭清談?別忘了,這是個閃愛的年代。那蘭猶豫了,往回走了幾步,終究還是走下去。

樓下空空。

剛才聽到門聲,說不定秦淮真的到了門外,花園裡對著夜空唏噓。她走到大門口,發現門緊閉著,但同時發現門邊的安全系統被解除了。她清晰記得,今夜兩人同歸後,秦淮將安全系統設好,小紅燈泡間歇地閃動。但此刻,小綠燈泡長明,表明沒有任何警備——秦淮似乎又解除了安全系統,大概真的出了門。估計只是短暫離開。

奇怪的是,再仔細看正門,從裡面反鎖著,顯然沒有人從這裡出去。

那蘭想起來,每晚游回湖心島,兩人走的都是邊門,經過車庫。

擰開通往車庫的側門,打開燈,車在,但車庫裡似乎少了什麼。

她環視著車庫,逐漸記起來,原先牆上一直掛著兩套潛水器材,但這時,只剩下了一套。一個念頭閃過,她回身走進邊門口的小洗手間,她和秦淮的潛水衣早些時候都掛在裡面。這時,只剩了自己的潛水衣還在,秦淮的那套,和車庫裡的一套潛水器材,一起消失。

看來只有一個可能,秦淮去潛水了。

夜半潛水?這是什麼愛好?

那蘭看了看門口安全系統錶盤上LCD熒光顯示的時間,12:41。她遲疑了一下,又看一眼掛在浴池上方孤零零的潛水衣。

秦淮,你還有多少秘密?

她摘下潛水衣,又走到車庫,取下了剩下的那套潛水器材,快步走出了邊門。

黑暗中,沒有秦淮的影子,不知他往何處下水。那蘭沒多想,趕往平時走慣的那條路。潛水衣和器材,加在一起,數十斤重,她也不相信自己居然還能一路小跑。跑了一陣,前面出現一個熟悉的影子。

又走了一段,秦淮拐上一條那蘭從未走過的路,走進一片樹林。樹林中也有幾戶人家,一燈未亮,只有斑斑月影,透過枝葉,照在兩個夜行人的肩頭。

到了湖邊,秦淮開始更衣。那蘭愣了一下,努力回憶至少兩年前上的兩節潛水課,怎麼戴面罩、如何接管、如何用氣瓶、調整閥門。她希望秦淮不要一沉百米,自己一定會破天荒地望水興嘆。

她在不遠處別彆扭扭地將自己全副武裝,秦淮卻駕輕就熟,從容地換裝下水。在秦淮沒入水中的剎那,那蘭提著腳蹼,快步走到水邊,跟著入水,險些忘了穿腳蹼。

水中也是漆黑一片。

面罩頂端裝著一盞小潛水燈,那蘭略一猶豫,想想秦淮在前,這燈點亮後大概不會具有如此強烈的穿透力,引起他的警覺。

潛水燈果然只能起個輔助視覺的作用,僅足夠讓那蘭看清前面不遠處一個遊動的黑影。那黑影下潛得很快,那蘭暗自懊惱——她是潛水菜鳥,知道越是新手,如果下潛太快,越容易出現各類潛水減壓癥狀。秦淮顯然是個老潛水員,能夠遊刃有餘地控制下潛速度,快而安全。

安全第一,那蘭緩緩下潛,前面的黑影也越來越矇矓,最後,乾脆全然沒了蹤影。

那蘭茫無目的地下沉了一陣,就著潛水燈看了一眼深度計,31米。這昭陽湖還真夠深的。她知道潛水新手不應該下得過深,深於40米就是技術潛水,上浮時需要運用減壓技巧,否則必得減壓症,可惜她對此只懂理論,但毫無實踐經驗。她硬著頭皮繼續下潛,還是不見秦淮的身影。她細細回顧,剛才緊跟的那一段路,似乎都靠著島邊,說明秦淮的目的地應該離湖心島不遠。

而此刻,她發現自己已經觸到湖底。

確切說,那蘭觸到了湖底的一塊礁石。那礁石和周遭一片類似的礁石一起,緊連著更大的礁石——其實就是湖心島的島體。幾乎同時,她依稀看見了那個模糊而熟悉的身影。他為什麼潛水到這裡?

還能有什麼?伯顏的寶藏。

她立刻對這個想法嗤之以鼻,鳳中龍當年尋找的寶藏完全是一個神秘兮兮的傳說,小說家言。

一個念頭轉過的時候,秦淮卻再次消失了,模糊黑影像是化在了混沌水中。

好在那蘭依稀記得秦淮消失的方向,遊了過去。潛水燈光打在前面的石壁上,一道兩人高的石縫吸引了她的目光。她貼向島體石壁,那石縫的寬窄正好可容一人穿入。

於是,那蘭穿入。

石縫逐漸變寬,成了石洞,但處處有嶙峋突兀的礁石,虧得有潛水燈照路,否則那蘭必然四處碰壁。石洞里充滿了水——這不足為奇,這裡還在水下30米。那蘭在石洞里慢慢上浮,知道這時如果太著急,會成為潛水減壓症的受害者。好在石洞並非垂直向上,而且忽寬忽窄,使得上浮的過程綴滿周折。

不知多久,那蘭浮出了水面,除了潛水燈光,四周還是一片漆黑。她想,看來升到了湖面的高度。這說明島體內有段中空。她尋找著向上攀行的路徑,抬頭可見的卻只有灰黑的石壁,頂在頭上半米處——石洞到了頂,此路不通。

但秦淮去了哪裡?

那蘭再仔細看看頭頂石壁,看出了異樣,這頭頂正中的石壁,和附近的岩石相比,平滑得透著人造氣味,而且,中間隆起一道,像是把手,抓住這道隆起石條,說不定可以拉動、推動、或者轉動那塊石壁。

她伸出雙臂,雙手緊抓住那處隆起,推,沒有動靜;拉,沒有動靜;轉動,應聲而開。

原來這是道門,一個圓形的石板做的蓋板。那蘭咬牙將沉重的石板推到一邊,爬進了洞口。

裡面仍是漆黑,但顯然有傾斜向上的路可行進。那蘭不願跌得鼻青臉腫,脫下腳蹼,暗恨離開得匆忙,沒有帶著適合在礁岩上行走的潛水鞋,連潛水襪都沒穿一雙,現在只有讓腳底板又青又腫了。好在強烈的好奇心讓她忘了雙腳的叫苦連聲,推動著她一步步走向洞穴的更深處。

微光顯現!

她第一時間關掉了潛水燈,關不掉的是心口的劇跳。她幾乎可以肯定,那微弱的燈光,是秦淮的又一個秘密。

有時候她覺得,秦淮的秘密,應該永遠保存,不要見天日,不要讓她知道。上回她有意無意撞見了那個秘密,就幾乎被一雙手掐死,就聽了又一個凄慘的故事。這次呢?如果前面真的是秦淮,如果被他發現,會怎樣?

明智的做法:無論前面是誰,在他察覺之前,悄悄地返回,等到另一個時間,再潛水下來窺探,看看這洞的盡頭,到底有什麼。

但有時候,關鍵的不是「有什麼」,而是「做什麼」。

秦淮在做什麼?

秦淮是個謎。秦淮擁有很多個謎。最不可救藥的是,謎一樣的秦淮就那樣冷冷地、默默地潛入那蘭的心,她自己也知道幾分,但無法抗拒。於是那蘭最終還是決定走向亮光,走向未知。

逐漸走近,那蘭開始顫抖。這一路摸來,她做了很多打算,預想著會看見何等驚心動魄的景象,但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無論做了什麼樣的心理準備,都遠遠不能適應眼前所見:

一盞孤燈將秦淮的影子推在岩石面上,如魅如魂,令人捉摸不定;但四壁上和一些突出的石塊上擺放的物件卻真切而直白。

鄺亦慧。

鄺亦慧的照片,鄺亦慧的衣衫,鄺亦慧的梳妝台,鄺亦慧的書籍,鄺亦慧的一切。

甚至還有一套鄺亦慧的潛水衣。

那蘭還不記得在哪裡看到過,在這樣一個封閉的空間,有那麼多對一個人的紀念。這裡僅照片鏡框就有上百個,鄺亦慧青澀但明艷的少女照,和秦淮在水邊相擁的泳裝夏裝照,影樓里柔光簇起美崙美奐的婚紗照……

秦淮獃獃地站在那些對鄺亦慧的紀念里,站在對鄺亦慧的思念里,忘我。

為什麼要在這裡?為什麼不能在陽光可以照入、湖上微風可以吹入的別墅小樓里?

居中有張很大的照片,被秦淮擋著,那蘭側身,看清了照片上的兩人,秦淮和鄺亦慧,像是手執小數碼相機的自拍照,兩人身穿著潛水衣,潛水鏡架在頭頂,背景似乎是在一個山洞裡。

就是這個洞!

那蘭突然有些明白,秦淮的家中為什麼沒有任何對鄺亦慧的記憶,為什麼不在乎外人對他的誤解,因為這份愛,這份思念,是屬於他自己的,極度私人的。秦淮的家,粉絲們、方文東們、海滿天們、寫作助理們,出入無常,只有這個連著湖底的洞,外人無從得知,無從進入,才是屬於他的,他和她的。或許是他們共同的發現,裝著他們的纏綿繾倦和山盟海誓,生要同眠,死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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