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痴

一見秦淮誤終身,誤的是多少人的終身幸福?

這是那蘭跟著鄧麒昌一行走出鄺氏族墓時,一路上的想法。

巴渝生的介紹還清晰地印在腦中,鄧家和鄺家是世交,鄧麒昌的兒子鄧瀟,和鄺亦慧青梅竹馬,人人都盼著他們成為一對玉人,富二代和富二代的豪華組合。誰知鄺亦慧會突然撕毀婚約,「下嫁」秦淮。不用問,這是對兩家人的打擊。

「小瀟從小到大,只交往過一個女孩子,就是亦慧。」這是鄧麒昌在茶館落座後,說的第一句話。那蘭跟著鄧麒昌上了他們的林肯車,外人看來可能更像是綁架,但她絲毫沒有這樣的感覺。戴墨鏡的老者是鄧麒昌的老秘書,稱為師爺也完全貼切,名叫樊淵。樊淵說局裡村根本沒有適合交談的地方,就讓司機驅車回縣城,找到了梅江邊華僑城柏麗酒店四樓登雲閣的茶藝館。大概見到那蘭,想起了兒子那段沒頭緒的婚姻,一路上鄧麒昌有些失神,凡事都是樊淵在打理。

那蘭說:「很替公子難過……聽上去,他是個用情的人。」

鄧麒昌將望向窗外的目光收回,又落到那蘭臉上。那蘭真心期望他還是失神點的好。鄧麒昌說:「那小姐冰雪聰明……你的聰慧的樣子,當然,還有容貌,倒是和亦慧有幾分相像。」

那蘭想,這倒不是第一次聽說,看來那位掌舵老闆不是在隨口奉承。她想說,真是幸何如之,又覺得有些假,只是笑笑。

「所以你也不能怪小瀟對亦慧如此痴迷。」鄧麒昌長嘆一聲,「我們鄧家人……其實不光是我們鄧家,我們客家人,文化里崇尚的就是用情專一。我和我太太,三十八年的夫妻,感情還很深;老鄺,就是亦慧的父親,和他的太太,也是一輩子夫妻,直到老伴因為亦慧的事傷心逝去,他現在一提到,還會傷心落淚。說難聽點,別人要是在老鄺和我的位置上,像現在這個社會環境,早就亂來一氣了。可是我們,就是守著小小的家,一個老伴,一兩個兒女。

「小瀟一直是個細心的人,從小如此。所以考大學填志願的時候,特意將所有學校報得和亦慧一模一樣,至少是在一個城市。怕就怕大學四年,天南海北,拉斷了感情。他如願以償,兩個人都考上了江京大學,不在一個系,但在一個校園,可謂完美。誰想到……」

服務員端來了茶,鄧麒昌講到情緒激動處,竟端起茶就喝,被燙得手一哆嗦,抖出了一些在前襟。樊淵忙拿起紙巾擦拭。

「現在的人喜歡嘲笑老傳統里的信神信鬼,其實我看,當初的鄺亦慧,就是因為鬼迷心竅,喜歡上了那個一文不名的秦淮!」灑出來的茶像是火上澆油,鄧麒昌語帶怨忿。那蘭注意到,「亦慧」變成了「鄺亦慧」,親切轉為隔閡,足見鄺亦慧「變心」造成的傷害。

那蘭想說,一文不名好像不是什麼罪過,但看著鄧麒昌一臉因憤怒而顫抖的老年斑,再次壓了下來。

「小瀟是個沒有什麼架子的孩子,鄺亦慧提出分手,他低聲下氣地求她回心轉意。可是,鄺亦慧連他父親的話都置之腦後,又怎會回頭?她算是鐵了一條心,任憑小瀟怎麼求也無法挽回。大學剛畢業後的那兩年,可憐的小瀟,真是心灰意冷,什麼事都不想做,醫生甚至說他有抑鬱症。」

那蘭心裡發酸,低下頭,感情這個東西,就是如此可愛又可惡。她想起谷伊揚,就那麼瀟瀟洒灑的走了,不帶走一片雲彩,不帶來一條簡訊。一萬個放心,我不會像鄧瀟那樣求你回心轉意。

忽然,她又轉念。這麼看來,鄧瀟是個痴情種子,失戀後到了抑鬱症的地步,這不正是個作案的動機?鄺亦慧的失蹤,是否和他有關?所謂痴情,有時候和佔有慾難劃界限,鄧瀟會不會綁架走了鄺亦慧,正所謂得不到你的心,但要得到你的身?甚至,殺害,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不知多少情殺源自於此。

鄧麒昌又喝了一口茶,說:「當時我和他媽媽,還有他姐姐,都勸他,要走出鄺亦慧的緊箍咒。至少可以這樣想嘛:搞文學的人有幾個靠得住?那秦淮一看就是個花心之輩,鄺亦慧一時蒙心,以她的聰慧,她的高傲,遲早會走出迷沼,到時候你再可以決定,是否要挽回,是否再收留她。

「這說法,理論上行得通,誰又會想到,三年前亦慧突然失蹤,這成為小瀟這病駱駝背上的最後一根稻草……」

那蘭心頭一緊:「他怎麼了?」

「他瘋了……精神失常了,至少有一陣子,我是這麼感覺的。他或哭或笑,沒有任何規律徵兆,捧著亦慧以前送他的小禮品,手錶、棒球帽什麼的,發獃,一呆就是幾個鐘頭。他姐姐帶著他,廣州、深圳、江京的醫生都去看過,沒有什麼定論,他時好時壞,足足有一年,才漸漸恢複,當然,也只能說,恢複成……比較正常。」

鄧麒昌又長嘆一聲,半晌無語,眼角濕潤。那蘭也沉默,她深深同情著鄧瀟,卻又想著千百個「如果」。如果鄺亦慧的失蹤真的是鄧瀟所為,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表現?演戲在人前,擺脫嫌疑?如果他真的下手殺害了鄺亦慧,是內心懼怕、後悔又不敢外露的表現?靠對自己的折磨懺悔罪孽?這些從心理學上都能說得過去。

可是,一個優秀的心理醫生,只能通過和病人的直接接觸,才能做出合理的判斷,第三方的描述難免會有偏差和偏見。

「他在哪裡?」那蘭突然問。

「啊?」鄧麒昌一時沒明白那蘭的問題。

「令郎……鄧瀟,他現在在哪裡?」

「我不知道。」鄧麒昌的聲音有些冷,也有些無奈。

那蘭忽然覺得,鄧麒昌說的一切,可信度在飛快地消失。「您……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或者說,知道得不確切。這兩年,他情緒相對穩定了,我認為,走出那段感情陰影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投身事業,所以很自然地希望他能幫我逐漸開始打理公司的業務——過去兩年里,各地的房市都火爆,建材業也火爆,但競爭更激烈,沒有得力的人才,隨時都會落敗。」

可是,一個連精神都不太穩定的年輕人,能算得上得力的人才嗎?

樊淵彷彿猜出那蘭的疑問,說:「小瀟學的是工商管理,學業出色不說,後來在外企工作兩年,更是出類拔萃,這個絕不是自吹,他的管理能力,足以將鄧氏集團發揚光大。」

那蘭說:「他不願意?」

「他說他需要時間,需要平靜的生活,他說他沒有心思。」鄧麒昌說,「所以你可以想像,我們因為這件事,有了隔閡,說是關係僵化也可以。我對他疼愛慣了,他再不聽話,我也絕不會提到斷絕父子關係這樣絕情的話,只好聽之任之。他說他一直在散心,雲遊四方,每隔十天半個月,他會給他媽媽打個電話,前一次是從雲南滇池打來,上一回又是從浙江杭州打來,所以他此刻在哪兒,我真是一點兒也不知道;當然,也許明天他又會一個電話打過來,我們至少會知道他此刻在什麼地方。」

那蘭想的是,鄧瀟到底在幹什麼?

鄧麒昌告訴自己這些,又是為什麼?

「謝謝您將這麼多家裡的隱私都告訴我,這麼信任我,我保證守口如瓶。」

「開始樊淵告訴我,他一見你,就知道你是個誠實可信的女孩子。別小看樊老弟,他雖然是我的秘書,卻是我最尊重的人之一。」鄧麒昌向樊淵頷首示意。

「不會。這位樊伯伯的學識談吐,我很佩服的。」

「我們也是最近才發現了鄺亦慧的那座陵墓……應該說,是有好事者發現了這個有趣的墓碑,告訴了我們。我想,你和我們一樣,一定也有很多疑問。」樊淵說。

那蘭點頭:「非常說不通,警方沒有結案,認定死亡,為什麼立碑紀念?一個可能,鄺家已經確知女兒死亡。」

「警方都不知道,他們怎麼會知道?即便他們知道了,憑著我們兩家的關係,鄺老也沒有什麼理由不告訴我們。」樊淵說。

「可是,如果他們在不知女兒死活時就立碑,不覺得有些沖運嗎?」那蘭不信邪,但從失蹤者的長輩角度考慮,將失蹤女兒當作亡靈紀念,情理上和迷信上都說不過去。

「可惜我們不能親自向鄺家詢問,他們立這個碑,沒有任何儀式,顯然瞞了所有人。」

「可是,我還是不明白,您就算新近發現了鄺亦慧的墳墓,為什麼要約寧雨欣來?」

樊淵說:「不是我們約她來,是她自己找上門來。」

因為昨晚沒睡上幾個小時,那蘭和鄧麒昌一行作別後,回到酒店客房,便和衣睡去。一覺醒來的時候,卻發現不過是晚上八點半,天邊竟然還有那麼一條淡淡的光帶。大概是養成的生物鐘還在作怪——在江大,現在應該是開始游泳的時間了。

這時談游泳是奢侈,但她至少洗了把臉,覺得頭腦清醒了許多。可是,當她的手握在客房房門的把手上時,又覺得自己並沒那麼清醒。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做出打算出門的動作。夜幕已落,我要去哪裡?

在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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