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念去去

那蘭走進楊柳青村小區,覺得不是自己的雙腳在走,反是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著。我這是在幹什麼?從自己行走的方向看,當然是要去寧雨欣的家,但為什麼?她覺得這很可能是個日後讓她追悔莫及的決定,但她仍在往前走,到了那棟樓下。

寧雨欣的死,和我有關,有我的責任。

這是個荒唐透頂的想法,所以她不想告訴巴渝生,不想告訴陶子。她覺得如果不是自己的出現,也許寧雨欣還保守著那份秘密,繼續著有些亂糟糟的「一夜成名」的生活。寧雨欣說要和我好好聊聊她過去三個月的遭遇,是什麼?寧雨欣執意要在家中見面,是否已預感到危險存在?或者,寧雨欣離開秦淮,就是已經預感到危險存在?巴渝生提到,文園公安分局的人取走了不少寧雨欣家中的材料物品進行分析,會有結果嗎?

這是那蘭為什麼又回到這讓她夜夜噩夢的大樓。

她忽然發現,自己在邁出更危險的一步——她想知道寧雨欣是為什麼死的,是誰下的手。

自從父親被害的案子冷下來,那蘭的心境就沒有平靜過:犯下如此罪孽的人仍在愜意地生活著,而被害人身後,留下的是一個破碎的家、幾顆破碎的心,得了抑鬱症的母親,和生活里留下陰影的自己。如今,她又陷在了一起謀殺案中,眼睜睜看著一個無辜的女孩死去。她知道在自己的內心深處,想為寧雨欣的死擔那份責任。

寧雨欣,讓我找出殺害你的兇手。

說吧,就說我荒唐、瘋狂,但是我考大學時主動選了心理學專業,選定犯罪心理學的方向,不就是在補償我對父親被害一案的無能為力?

她覺得逐漸理清了思緒,讓自己平靜了一下,但還是不知道自己到寧雨欣的舊居有多少意義。

寧雨欣的家門口還拉著黃色的警戒線,那蘭上前推門,門緊鎖著。

那蘭想了想,不再勉強。她低下頭,默默念著,寧雨欣,你好好去。

一滴淚,落在前襟。

她想說,寧雨欣,殺害你的人,我會找到他。但知道這是一句空空的承諾。她對著爸爸的墳墓說過這樣的話,刻骨銘心,但她無能為力。

兩行淚,凝在腮邊。

走出樓門,那蘭長長吸了口氣,彷彿剛才的舊地重遊使她心力衰竭。

夏日的悶熱讓空氣里也似乎帶了鉛,那蘭沒能如願以償,吸到更多的氧,但至少聞到了花香。

花香?

樓門口的台階上,一個花籃,滿滿插著百合花、白菊和白玫瑰,白得讓人心碎;但眾白之中,卻跳出一枝含苞的紅玫瑰,紅得讓人心顫。

也許,哀思之外,還有對美好的嚮往。

那蘭幾乎可以肯定,剛才雖然心情震蕩,但進樓時的印象還在,這花籃並沒有在場,也就是她上樓吃閉門羹的這短短几分鐘里,有人擺上了這個花籃。她彎下腰,花籃里沒有標籤,是匿名送的。

她抬起頭,四下張望,對面樓下的轉角處,一個男孩在朝她望,那孩子瘦瘦高高,寬大的T恤和更寬大的嘻哈短褲,看見她的目光,迴避開。她開始舉步走向那男孩,男孩卻轉身走開。偷看美女的男生如果被看破,目光迴避,正常;但如果美女向自己走來,轉身就逃,嗯,有情況。

男孩越走越快,那蘭索性跑了起來,叫著:「我是那樓里死者的朋友,我想問你件事!」

像是突然踩了剎車,男孩停住了,回過頭開始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那蘭。那蘭本來想問,你有沒有看見剛才是誰放的花籃?現在卻問:「那花籃是你放過去的,對不對?」

「你是警察嗎?」

「你看我像嗎?」那蘭稍稍理了下鬢髮,「我真的是寧雨欣的朋友。」

男孩的警惕仍沒有消除,顯然不是那種缺根筋的少年:「你是記者?」

「記者會空著手嗎?沒有相機,沒有筆記本,沒有話筒?我只想問你,你們……你們這些送花的人,和寧雨欣是什麼關係……我說你們,是因為發現花籃里的花,像是許多不同的人,一根一根從不同的地方買來或者采來,堆放在一起,不講究插花擺花的規矩,只代表一份深情;甚至有一枝紅玫瑰,我猜,是你送的?」

「你怎麼知道……原來你還是警察。」男孩雖是這麼說,卻似乎對那蘭產生了興趣,歪著頭看著她。

「我是江大的一個學生而已,要檢查我的學生證嗎?」

「你既然聲稱是她的朋友,怎麼會猜不到我們是誰?」男孩聳聳肩,「其實告訴你也沒關係,沒什麼隱秘的,我們是寧老師的學生。」

「學生?」

「你大概只知道做美女作家的寧雨欣吧!直到三個月前,她還是我們的語文老師,江大附中,去年我們高一,她還做過我們的班主任。她連續兩年都是我們學生中評的『最美教師』,人也很好,這些花,都是我們班和年級里喜歡她的學生湊起來的。」

「我認識她不久,沒注意太多關於她的報導,她也沒有提起過她做教師的經歷。看來,消息傳的真的很快,她去世才三天……可以想像,你們真的很難過。」

「我可以走了嗎?」

「你為什麼送她紅玫瑰?」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男孩酷酷的樣子不完全是裝出來的。

「是我發現了她的屍體。」

男孩的十足酷勁消失了七成,驚得有些呆:「那……那又怎麼樣?」

「我想知道,是誰殺害了她。」

男孩初長成的大喉結艱難地蠕動了一下:「寧老師她……真的是被殺的?你真的不是警察?」

「警察難道會告訴你這些嗎?警察會不知道她做過教師嗎?我相信她是被殺的,但僅僅是我的猜測。」

「那我可以告訴你誰是兇手?」男孩呼吸急促。

「哦?」

「當然是那個狗屁作家秦淮!他們的事你肯定知道吧。寧老師絕對不是媒體或博客上表現出的那種人,都是被秦淮無情無義逼出來的!」

那蘭點點頭:「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問題,為什麼送她紅玫瑰?」

男孩低下頭:「我喜歡寧老師,不是一般的喜歡……當然也談不上愛慕愛戀什麼的……我這個人有點怪,學習上一向重文輕理,喜歡寫東西,總夢想著以後變成韓寒或郭小四那樣的,你知道……寫出名,數理化怎麼樣不重要,可是所有人都覺得我是在做夢,他們也很有道理:中國十幾億人,不就是只有一個韓寒,和一個郭敬明嗎?包括我爸媽,嘮叨個沒完沒了。只有寧老師理解我,和我談過許多,她說她原來也是這樣,也像我一樣固執,因此吃過不少苦頭……」

那蘭心頭一動,像我一樣固執嗎?

「所以她勸我應該堅持自己的理想,同時也要適應基本的學業要求。她的話,我都聽進去了。她不久前辭職,對我打擊可大了,到現在都沒緩過勁。好在前幾天在學校里又遇見她,推心置腹聊了一陣,好受多了。誰知她突然就走了……送她紅玫瑰,是希望她在另一個世界,或者是來生,有美麗人生,和愛情……」男孩用巴掌抹眼睛,那蘭努力不去注意到他在流淚。

等男孩的情緒穩定下來,那蘭說:「我不大明白,她三個月前就辭職了,你怎麼說前幾天在學校里又遇見了她?現在不是暑假期間嗎?」

「馬上就高三了,所以暑假裡大多數時間都在補課。她是學期結束前辭的職,好像在學校里還有些事要做,比如整理上半學年考試成績什麼的,一直斷斷續續地在做,她在語文教研組裡還留著一張辦公桌,她有時候會去。」

「你前幾天遇見她,具體是哪天?」

男孩發著呆心算了一陣,說:「她是大前天去世的吧……那就應該是,她去世的兩天前。」

「你看見她,有什麼反常嗎?」

「當然有,你知道的,那陣正是八卦小報炒作她爆料和秦淮『風流事』最轟轟烈烈的時候,她帶著個大大的墨鏡,幸虧暑假裡教師和學生都不多,但她這樣的美女老師,還是有些人注意到她,閑言碎語一大堆。我和她聊天的時候,她摘下眼鏡,顯得很憔悴。」

寧雨欣為什麼在這個是非風雨滿樓的時候去學校?換作我,絕不會出門半步。或許,這些都是重要的線索。

「你說她在語文教研組裡還有張辦公桌?」

男孩點頭,盯著那蘭:「你想幹什麼?」

「沒什麼,只是問問。謝謝你了,我希望,殺害你們寧老師的混蛋早點落網。」那蘭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還能許諾什麼,讓這個孩子好受些,只得轉身離開。

「暑假裡,補課的原因,白天教學樓里一直會有人走來走去,」男孩在她身後說,「參與補課的有兩個語文老師,也時不時會去辦公室,所以你白天去肯定會被人注意到。」

這個聰明的少年,猜出了那蘭的想法。那蘭索性回身聽他繼續說:「江大附中的大門晚上七點就關了,要進去必須通過門衛。但是,附中靠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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