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凱薩達 第十七章 鈍岬往南

第二天早上十點不到一些,電話的鈴聲把我喚醒了。是米基·萊恩漢從舊金山打來的,他告訴我:柯頓是在星期六早上七點到七點半之間到他母親家裡的。這位司法官睡了五六個鐘頭——對他母親說是為了要捉個賊,他打了一夜的埋伏,還沒有闔過眼——他一直到當晚六點鐘才回家去。

我到大堂里的時候,正好柯頓從街上進來。他兩眼血紅,疲憊不堪,不過還是決心很足的樣子。

「抓住惠登啦?」我問。

「沒有,這個混蛋!不過我是非抓住他不可的。哎呀,昨天晚上幸虧你把我的胳膊一推,儘管你這一推就讓他逃走了,可還是虧了你啊。我……唉,一個人心頭一熱,有時候看問題就不免會出偏差。」

「是啊。我們回來的時候還順便到你府上去彎了一下,想看看你幹得怎麼樣了?」

「我還沒有回過家呢,」他說。「我足足花了一個晚上,一直在找那個傢伙。弗農和菲尼在哪兒?」

「都還在睡大覺呢。你自己也該去闔會兒眼了,」我勸他說。「有什麼事的話我打電話通知你就是。」

他就回家去了,我也到餐室里去吃點早飯。早飯才吃了一半,弗農到餐室里找我來了。他接到了舊金山警察局和馬林縣治安官辦公室的電話,證實了菲茨斯蒂芬的人證都是確鑿不假的。

「柯頓那一頭我也接到調查報告了,」我說。「他在星期六早上七點或七點稍過到了他母親家,是當天傍晚六點走的。」

「七點或七點稍過?」弗農一聽不大樂意了。如果那時候司法官真是在舊金山,他綁架那個姑娘就不大可能了。「你能肯定?」

「還不能肯定,不過我們眼下也頂多只能做到這樣。喏,菲茨斯蒂芬來了。」我從餐室的門裡望出去,在旅館部的服務台前看到了那位小說家細長的背影。「對不起,我去去就來。」

我就過去跟菲茨斯蒂芬相見,把他帶到了餐桌上,介紹他跟弗農認識。地方檢察官站起來跟他握了手,不過他現在正忙著在想柯頓的事,無心為別的事情多想。菲茨斯蒂芬說他是吃過了早飯出城的,所以只要了一杯咖啡。就在這時候,有個電話要我接聽。

電話里是柯頓的嗓音,可是那聲音激動得幾乎都聽不出是他了:

「快跟弗農、菲尼一塊兒到我這兒來,千萬千萬!」

「怎麼回事?」我問。

「快來!出了了不得的事了。快來!」他嚷嚷了這麼兩聲,就把電話掛了。

我回到餐桌上,把情況告訴了弗農。弗農一聽跳了起來,把菲茨斯蒂芬的咖啡都打翻了。菲茨斯蒂芬也站了起來,卻望著我欲言又止。

我就邀他同行:「跟我們一塊兒去吧。也許那邊又有你愛看的那號事了。」

菲茨斯蒂芬的車就停在旅館門前。司法官的家過七條馬路就到,他家的前門開在那兒。進門之前弗農先在門框上敲了敲,不過我們不等有人答應就都進去了。

柯頓在門廳里迎接了我們。他眼睛睜得圓圓的,布滿了血絲,臉色白得像大理石一樣泛出了寒光。他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咬緊了牙齒,一句也說不出來。他就拿拳頭朝背後的門指了指,拳頭裡還緊緊攥著一張棕色包裝紙。

我們從門洞里就看見了柯頓太太,她躺在鋪藍地毯的地板上。身上穿一件淡青色的連衣裙,脖子上儘是烏青的傷痕,嘴唇和舌頭的顏色比傷處還深,舌頭脹得大大的,吐出在口外,眼睛張得很開,眼珠子已經凸出上翻,沒有一絲生氣。我去摸摸她的手,手上倒還有餘溫。

柯頓跟著我們一起走進房間里,把手裡的那張棕色包裝紙向我們一攤。那是從大張包裝紙上撕下的一片,撕得七歪八斜,紙上兩面都寫滿了字——潦草的鉛筆字,寫得高一字低一字的,可見寫的人寫得很匆忙、很緊張。所用的鉛筆比起菲茨斯蒂芬的那封信來要軟一些,紙的顏色也要更深一些。

當時我離柯頓最近。我接過了紙,就急忙忙出聲念了起來,碰到無關緊要的字就跳過。

「惠登昨晚來……說我先生要抓他……拿科林森一案誣陷他……我就把他藏在閣樓上……他說只有一個辦法可以救他的命,就是說他星期五晚上在我這兒……說我要不這麼說他就會給抓去絞死……後來弗農先生來了,哈大說我要不這麼說他就要殺了我……因此我才這麼說了……可是他那天晚上並不在我這兒……我那時並不知道他犯了罪……是後來才告訴了我的……星期四晚上去綁架她……差點被她先生逮住……科林森發出電報以後他也來了電報局,看見了電報……就跟蹤他,殺了他……灌飽了酒去了舊金山……決心要把她綁架到手……打了個電話給認識她的人,想問清楚可以叫誰拿錢來贖……醉得話也說不清……寫了封信才回來……半路上遇見了她……把她帶到從前私酒販子的藏身洞里……洞在鈍岬往南點兒的一個什麼地方……得乘船進去……真擔心他會殺了我……給鎖在閣樓上……趁他在下面弄吃的就趕快寫幾句……是個殺人犯……我決不給他當幫凶……黛茜·柯頓。」

就在我念的時候,治安官菲尼和治安助理羅利也到了。菲尼的面色也跟柯頓一樣煞白、一樣鐵板。

弗農沖著司法官把牙一露,狂吼一聲:

「這東西是你寫的。」

菲尼把我手裡的紙一把搶過去,看了一下,搖了搖頭,啞著嗓子說:

「不,那確是她寫的,錯不了。」

柯頓還在一個勁兒叨叨:

「不。我當著上帝發誓,那不是我寫的。那贓是我給他栽的,這我承認,可是也就這一條,再沒有別的了。我回到家裡就看見她這模樣了。我向上帝發誓真是這樣!」

「星期五晚上你在哪兒?」弗農問。

「在這兒呀,在家裡守著呀。我還以為……我還以為他會……可那天晚上他沒有來。我一直守到天亮,後來就上市裡去了。我沒有……」

治安官這時卻大吼了一聲,柯頓下面的話因此就一句也沒有聽出來。治安官揮著那女人遺下的信,嚷嚷的是:

「不是說在鈍岬往南嗎!我們都還等在這兒幹什麼呀?」

他一頭衝出屋去,我們其餘的人也都跟著去了。柯頓和羅利坐上治安助理的車直駛碼頭,弗農、治安官和我坐的是菲茨斯蒂芬的車。路不算遠,一路上治安官哭個不停,膝頭上是攥得緊緊的自動手槍,眼淚都撲簌簌落在手槍上。

一到碼頭,我們就下車改乘一艘綠白兩色的摩托艇,駕駛員是個緋紅面頰、淡黃頭髮的後生,名叫蒂姆。蒂姆說他不知道鈍岬往南有什麼私酒販子的藏身洞,不過只要那裡真有這樣的藏身洞,他就不會找不到。在他的操作下摩托艇開得飛快,可是菲尼和柯頓還嫌快得不夠。他們倆一起站在船頭,手裡緊握著槍,時而拚命向前探出了身子,時而又向後船大聲叫喊,要駕駛員再把速度加快。

出碼頭行駛了半個鐘頭,摩托艇繞過了一個鈍形的岬角,這就是人們所說的鈍岬了,到這裡蒂姆便放慢了速度,把船向里靠過一些,裡邊近岸一帶礁石突起,又高又尖。我們現在都用足了目力在搜索——在中午的烈日下睜大了眼睛看,看不了一會兒眼睛就疼了,可我們還是只顧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在岩石壁立的岸上我們兩次見到有罅隙,可是興沖沖靠過去一看,卻發現都是淺淺的,不通的,裡邊根本沒有什麼藏身洞。

第三個罅隙乍一看去似乎更沒戲,可是如今鈍岬已是遠遠落在後邊,只要還有一線希望,我們就不能輕易放過。我們把船緩緩向那個罅隙靠去,近前一看,又是個不通的,就打算走了,叫蒂姆再繼續往前開。那淡黃頭髮的後生還沒有來得及掉轉船頭,一陣輕浪打來,把摩托艇又向岸邊衝過去兩三尺遠。

船頭的柯頓把半個身子都探到了船外,突然一聲高呼:

「在這兒哪!」

他拿手槍沖個罅隙的一邊一指,蒂姆讓船又朝岸邊飄過去一兩尺。我們把脖子伸得長長的,看清了罅隙的那一邊我們原以為是連綿不斷的岩岸,其實卻是一道極高極薄、邊如鋸齒的礁石,跟這一頭的崖壁是不相連接的,其間有條二十英尺來寬的水道。

「把船開進去。」治安官菲尼命令駕駛員。

蒂姆望著那裡的水道直皺眉,他猶豫了一陣,說:「開不進去呢。」

他這個意見得到了摩托艇的支持,摩托艇在我們的腳下突然一陣抖動,發出一種舌刮擦似的聲音,刺耳極了。

「別管它!」治安官大聲喝道。「只管開進去。」

蒂姆對治安官氣洶洶的臉色瞅了一眼,就把摩托艇開進去。

摩托艇又在我們的腳下抖動起來,抖得也更厲害了,除了那刮擦聲以外如今又多了一種開裂似的聲響。不過我們終於還是進了那個口子,拐到了那道邊如鋸齒的礁石背後。

礁石背後是一個V形的死胡同,進口處有二十英尺寬,裡面有約莫八十英尺深,兩邊都是高高的石壁,走陸路是絕對進不來的,走水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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