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奇譚 六道

文/貓郎君

殺手打來電話時,張君子正在銀行取錢。

雖然屏幕顯示對方隱藏了號碼,但張君子知道只能是那個人,這部幾天前新買的諾基亞手機,號碼並無其他人知曉。

他接起電話,果然,是那個東北口音。

「老闆,已經搞定了,屍體也絕不會被發現。今晚八點半以前,你把剩下的二十萬送到東郊自來水廠旁邊的工地,最左邊那棟樓里有個鐵桶,你把錢放桶里後離開,現在是四點半,四個小時夠了吧?」

張君子一聲不吭地聽著。在他們僅有的兩三次通話中,他都儘可能地不說話,在雇兇殺人這種事上,謹慎些自然沒壞處。

東北人的聲音忽然有了微妙的變化。「我們醜話撂在前,要是到時我見不到錢,後果你肯定知道。」他放慢了語速,「我這什麼都缺,就是不缺子彈。」

張君子的喉結嚅動了一下,彷彿咽下了一隻巨大的蟲子。

「還有,」東北人繼續道,「這個號我以後不用了,你記個新號,錢到位你就打這個電話。」他吐出了個135開頭的手機號。

張君子從櫃檯上拔了根碳素筆打算記在手背上,但皮膚上的汗液阻礙了墨水的黏著,他乾脆從包里撿出一紮錢,把號碼寫在最上面的一張百元鈔票上。掛斷電話,他把這張鈔票抽出來,對摺了一下,連同手機一同塞進休閑西裝的口袋,再把其餘的錢丟進帆布包,拉上拉鏈,提在手中向門口走去。

就在他走下台階時,忽然聽到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一種不祥的感覺驀地從他心頭升騰起來,他正要轉身,後腦上已遭到了沉重一擊,在意識即將消弭的一刻,他感到抓著帆布包的手被一股力狠拽了一下,然後便突地輕了,接著,那陣腳步聲就紛亂而迅捷地跑出了他的意識邊緣。

下午三點剛過,胡四婁便帶著許虎走進了六道口工商銀行儲蓄所,在靠近角落的塑料座椅上坐下。

胡四婁之所以選擇這家銀行,是因為這裡地處老城區,周圍衚衕如蛛絲般密布,事畢後利於脫身。

胡四婁身體強壯,穿著件亮光早就被磨盡的黑色皮夾克,頭上戴著頂暗紅色的棒球帽,那是為了遮蓋他的光頭上那道顯眼的傷疤,帽檐下他那有點扁三角形的眼睛微微眯縫著,目光從覆在臉上的陰影里射出,不動聲色地游弋在大廳里走動的每個人身上。坐在他身邊的許虎不到二十歲,一臉囂張而茫然的神情,他的坐姿有些奇怪,那是因為他後腰的皮帶上正別著把榔頭。其他人都用刀,他卻喜歡用榔頭。

半個月前,他們還在千里之外的鞍西市。在同二馬路那伙人的火拚中,胡四婁可以說是一敗塗地,當對方亮出那兩把黑黝黝的手槍時,他就知道完蛋了,他的人被當場撂倒了三個,他帶著許虎趁亂逃脫,輾轉來到了北城這座寒冷陌生的北方城市。

胡四婁總結經驗教訓,主要是傢伙不夠硬,幸好自己這條命還在,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他暗自發誓,半年之內殺回去,重新拉起一班人馬,但最關鍵的,是要搞到槍。

在出租屋蟄伏了一周後,胡四婁決定出來干一票,搞到錢早點實施自己的復興大計,他們打算找只肥羊,在儲蓄所門前打一次伏擊,為此,他們精心作了準備。首先是車,昨晚他們摸進附近的一個小區偷了輛黑色捷達轎車。然後是退路,他們已經在儲蓄所附近踩好了點,選好了下手後撤離的路線。再有就是得手後藏錢的地點,人生地不熟,錢帶在身邊肯定不安全,他們已經在郊外選好了一個地方藏錢,如果這次行動成功,避過風頭後,他們準備直奔北方某邊境城市去買槍。

下午四點多,一個穿著淺灰色休閑西裝的中年男人拎著個黑色帆布包走進了儲蓄所,直奔VIP窗口,胡四婁的目光一路追隨著他,幾分鐘後,當胡四婁看到一沓沓鈔票出現在窗口,他的眼睛開始充血。

他用胳膊肘輕輕捅了捅許虎,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起身出了門。兩三分鐘後,銀行的玻璃門被推開了,先是走出一個黑瘦的年輕人,三步並作兩步躥下台階,接著,他們的獵物——那個富態而白皙的中年男人出現了,他手裡的黑帆布包沉甸甸地墜著,像頭吃飽喝足的小獸。

胡四婁和許虎悠閑地靠在石獅子上,一臉的若無其事,待男人從身邊走過,胡四婁馬上朝許虎點了點頭,許虎無聲地拔出了榔頭。

攻擊隨即展開——

兩人從身後撲向男人,分工明確,許虎負責解決人,胡四婁則負責搶包。一切順利得不可思議,電光火石間,人倒地,包到手,兩人絲毫沒有停頓,一前一後朝路邊一條小衚衕猛衝過去。衚衕連接著城市的一條主幹道,他們飛快地穿過昏暗簡陋的衚衕,不到一分鐘,便已踏上了繁華的街頭,上了事先停在路邊的捷達車。許虎把車一路往城東開去,路上胡四婁清點了下包里的錢,一共是二十捆,差不多是二十萬的樣子,這個數字還是比較讓他滿意的。

二十分鐘後,房屋和人煙漸漸稀少,胡四婁示意許虎停車。

二人下車沿著荒僻的土路走了一陣,來到了一個廢棄的工地,圍牆上白漆刷就的「安全生產」、「認真施工」等大字標語早已模糊不清。兩人從鐵門中間的縫隙擠進去,踩著磚頭與玻璃碎片走向工地深處那幾幢未完工的樓房。工地應該已經廢棄了很久,樓前的空地上遍生著雜草,在秋涼中已經微微發黃,一些五顏六色的建築垃圾和幾堆沙土散落在草叢之間。

兩人繞到一棟樓前,在牆根下撥開浮土,取出一個昨晚埋下的編織袋,取出兩套衣服各自換好,脫衣服時,胡四婁忽然停頓了一下,許虎扭臉望去,見他脫了一半的皮夾克的左胸部位赫然橫亘著一道足有二十公分的口子。

「怎麼了,哥?」

胡四婁把手伸進破口摸了摸,表情沒太大變化。「錢包被割了,應該是在儲蓄所那會兒,沒事。」他脫下皮夾克,團成一團塞進編織袋。

錢包丟就丟了,沒什麼可擔心的,錢包里除了錢,他從不放任何與身份有關的物品。不過雖然不擔心,心疼還是有的,不是心疼錢包里的五百塊錢,心疼的是錢包本身。錢包是一個女人送他的,比一般的錢包要大上一圈,純牛皮,正面是壓制出的呈浮雕效果的一個虎頭。送給他這個錢包後半年,女人就在一場車禍中死去了,他本來是打算娶她的,可一切都成了消散的煙雲。對胡四婁來說,它不僅是個錢包,還是個念想。

兩人把換下的衣褲以及剛剛得手的帆布包塞進編織袋,重新埋好。回去的路上,迎面駛過來一輛迷彩花紋的獵豹越野車,兩車交會時,胡四婁朝那輛車裡瞥了一眼,視線卻被黑色的貼膜遮擋得嚴嚴實實。兩車背道而馳,各自拉起一道蓬勃的黃色煙塵,瞬間遠離。

回到市區,天色已經漸黑,胡四婁把車拐進路邊一家飯店的停車場。兩人走進大廳,在角落找了張桌子坐下來。

灰狗是個小偷,他十二歲入道,到今年整整六年。

對他而言,他選擇的生活就像叢林。

下午四點十五分,灰狗走進了六道口工商銀行儲蓄所,當然,他是以一名客戶的身份光顧那裡的。每隔幾天,他就會把手裡的現金存進銀行卡,他已經計畫了很多年,等攢到五萬塊錢就去開一家小賣部。

存錢的前後,他捎帶手幹了兩票小活,先是在一個穿皮夾克的精壯男人身上割了個錢包,錢包就裝在夾克的內懷口袋裡,那個傢伙一直心不在焉的,像是在尋找著什麼人,因此得手很容易。出門時,走在他前面的是個拎著黑帆布包的白胖男人,在擦著他肩膀走過的一剎那,他捎帶著把手伸進他的西裝口袋,收穫了一個手機和一張百元鈔票。

他躲在公廁里清點了一下戰利品,手機是一部諾基亞的新款,估計能賣個一千塊錢。那張百元鈔票對摺著,他展開來,發現水印的部位潦草地寫著個手機號碼。他滿懷期待地打開那個帶有虎頭花紋的闊大錢包,稍稍有些失望,裡面只躺著五張一百元的鈔票,除此別無他物。他把那張寫著手機號的鈔票捋平放進錢包,同原來的五百元放在一起,然後把錢包和手機揣進夾克口袋,慢悠悠地走出公廁。

在就近的車站,灰狗擠上了一輛938路公交車,準備開始下午的工作。上車時他看到同伴小眼也在這輛車上,小眼染了一頭紅髮,看起來就像是個美髮店的小工,他倚在一個穿弔帶裙的年輕女孩的座椅靠背上,灰狗知道他正在尋覓下手的時機。小眼比他大兩歲,但入行不過三年,據他自己說以前在技校學的修車,後來覺著掙錢太慢,就入了他們這一道。

正值晚高峰,車廂里擠得滿滿當當的,灰狗慢慢擠到後門旁一個戴眼鏡的中年女人身邊,車到了一站,借著上下車人流的擁擠,他迅速拉開女人的挎包,探手進去,就在這時,女人不知是出於直覺還是有人暗中提醒,竟低頭看了一眼,頃刻間她那足可媲美女高音的驚叫就響徹了整個車廂,車廂中頓時騷亂起來,有人大叫,關門關門。

灰狗的反應還算迅速,就在司機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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