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胡小梅確定轉業的消息一傳出,通信連一片惋惜之聲。平時和胡小梅關係不錯的女兵們都想為她做點事情,她們找到劉越,這個說,排長,我們拉上胡技師到街上轉轉,逛逛商場,好不好?那個說,就那麼個小城市,兩個破商場,有啥好轉的,胡技師不會去的。第三個說,要不,我們拉她去打排球。第四個說,哎,我們拉他到森林裡采蘑菇,好不好?

眾人七嘴八舌,不斷地出主意,想法都是一致的——讓胡小梅快樂一下。最後劉越把她們的意見都否定了。劉越思索著,說,你們的主意都好,但是胡小梅未必喜歡。她說走就走,這樣吧,走之前我看還是安排她到機房值一次班吧!

劉越把她的想法給杜連長說了,杜連長同意,吩咐劉越給胡小梅排班。杜連長原先是她們的排長,是親眼看著劉越和胡小梅這批兵長大的,她深知胡小梅的性格,知道胡小梅決定永遠離開部隊的同時,內心裡是深深眷戀崗位,眷戀連隊和戰友的,而劉越的安排恰恰符合胡小梅的想法。看來,劉越是真正成熟了,胡小梅也是真正成熟了,遺憾的是,她卻要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杜連長不覺傷感起來。

連隊的文書小邵把值班表送給胡小梅時,胡小梅不相信似地望著那張表,小邵說:「真的,胡技師,杜連長和劉排長親自為你排的班,今天下午兩點至六點。」

胡小梅感激地點點頭,接過值班表。小邵走了,她久久地端詳著那張表。雖然仍顯憔悴,皮膚不像以前那麼光滑了,但她此時卻變得更剛強了。

吃過中午飯,胡小梅就坐在桌子前,對著小圓鏡,精心打扮自己。她往臉上抹雪花膏,整理睫毛,精心梳理髮辮。然後,她把洗得乾乾淨淨的軍帽、軍裝用盛滿熱水的茶缸燙壓平整,穿戴上,還特意在領子上露出一個漂亮的領花。一點半時,她紮上皮帶,穿上一雙嶄新的膠鞋。陽光照射進來,鏡子里,她重新變得漂亮了,容光煥發。她對著鏡子,開心地笑一下。

一點四十五分,傳來集合的哨子聲,接著是劉越的聲音:「值中班的,下樓了,動作快點啊!」

胡小梅最後望一眼鏡子里的自己。劉越的聲音隔著門傳來:「小梅,集合了。」

她說:「來了來了。」她打開門,劉越愣一下,望著她,彷彿不認識似地打量著她。她們開心地一笑。這一笑,融進了多少內容啊!

一點五十九分,胡小梅莊重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戴上耳機。面前的信號燈頻繁地閃爍著。一側,劉越不時地望她一眼,彷彿是一種鼓勵。胡小梅融進了這種親切的、熟悉的氛圍中,她聚精會神地接轉電話,一切都是那麼神聖、莊嚴和投入。

「您好,請問要哪裡?好,請稍等……」她的聲音多麼圓潤啊!這個時刻,她比唱歌時還要投入啊!……她熟練地操作著,似乎忘記了一切……

她不知道,這個時候,在大青山通信站,方敏正帶著一個女兵和一個男兵在查線。他們來到荒原上的一根電線杆下。方敏對照著手裡的小本子,眼睛一亮:「對了,就是這裡!」

女兵問:「方技師,還要爬上去嗎?」

方敏說:「要上。」

男兵說:「方技師,我來上!」

方敏不容置疑地說:「還是我來吧!」

方敏拿出爬桿用的工具,套在腳上,開始爬杆子。她身子骨弱,可干起活來,不比任何人差。她很快就爬到了頂部,拿出工具,緊了緊螺絲。接上耳機,試了試,通了,故障排除了!

下面的兩個兵仰臉高興地望著她。她向遠處張望著。師部就在太陽西斜的方向,胡小梅要轉業的事,她早就聽馬春光說了,此刻,她突然想和胡小梅說幾句話。於是,她對著話筒,要通了師部通信連的電話。

機房裡,劉越最先接到了方敏的電話。劉越聽出了方敏的聲音,眼珠轉了轉,沒有叫出方敏的名字。方敏說:「我是大青山,請幫我找一下胡小梅技師。」

劉越示意身旁的胡小梅接這個電話。胡小梅插上塞子:「喂,你好!」

方敏驚喜的聲音傳來:「小梅!是你!我是方敏呀……」

「方敏……」胡小梅渾身一震。

「小梅!是我,你好嗎?」

「方敏,我還好……你在那邊,好嗎?」

「小梅,我這邊什麼都好,吃呀,玩呀,都好。經常能吃到野味呢!星期天還可以爬爬山,山上有小松鼠、野兔、野雞,野雞羽毛好漂亮呀……好玩吧?就是有點寂寞。特別想聽你唱歌,看你跳舞……哎,小梅,真希望你能到大青山來散散心,什麼時候,我們再到一塊?……」

胡小梅哽咽著,說不出話來了。

「小梅,你可要堅強呀!以後不管到了哪裡,都得堅強,只要心是堅強的,就什麼也不怕了……」

胡小梅再也剋制不住,眼淚滾落下來,她淚流滿面了。

胡小梅是1977年霜降那天離開部隊的。一大早,晨曦初露,白霜遍地。院子里靜悄悄的,還不到起床時間。杜連長一個人陪著她站在宿舍樓門口等車,她不想讓任何人送,因此便選擇一大早離開。她穿著便服,外面披一件軍大衣。她突然說:「連長,走之前,我還有最後一個要求。」

「小梅,你說。」

「我走之後,請連里把方敏調回來!」

杜連長鄭重地點點頭,答應了。

一輛吉普車駛過來,無聲地在她們面前停下。司機下車,把胡小梅的行李裝好。她與杜連長握一下手,然後上車。

吉普車遠去了,杜連長眼裡噙滿了淚。

吉普車駛過營門口。值勤的哨兵衝車子敬禮。車內,胡小梅無限留戀地望著面前的一切,她剋制著,不讓淚水流下來。營外大道上,看不到行人和車輛,東方欲曉,廣袤的荒原像披上了一層柔曼的輕紗。吉普車孤獨地向前駛去,帶起一股煙塵。她坐在車裡,久久沉默著。突然,一陣口琴的聲音飄過來,她渾身一震!

前方,有幾個熟悉的影子出現了。是馬春光、趙海民、劉越、黃小川和李勝利五個人在路邊等她。本來前幾天已經告過別了,誰知他們又來這裡送她。馬春光在輕輕地吹著口琴,琴聲如訴……

司機望她一眼,她點點頭,示意小戰士停車。吉普車在馬春光他們面前停下,胡小梅下車,幾個人圍過來,劉越拉住她的手,說:「小梅,以後多保重,啊?」

胡小梅動情地點頭。

趙海民來到她面前:「胡小梅,不論到了哪裡,不管到啥時候,都不要忘了,這裡有一群你的戰友!」

胡小梅笑盈盈地頜首。

趙海民向她敬禮,她用微笑代替還禮。

趙海民退後兩步。李勝利走到她面前:「胡小梅,咱們握個手吧!」

她燦爛地一笑,伸出手來,兩雙手握到一塊。

黃小川上前敬禮:「胡小梅!我祝願你永遠漂亮!」

大家都輕輕笑起來。

人們把目光一起望向馬春光。馬春光上前兩步,掏出一條幹凈的白手帕,仔細地把口琴包好,雙手捧著,遞給胡小梅:「拿著,做個紀念吧。它也許能讓你想起軍營,想起我們以前的時光……」

她顫動著手,接過。他們默默地對望著,眼睛裡都有了滄桑。

在大家的注目下,胡小梅眼含熱淚,最後向這些親愛的戰友們展露一個甜美的微笑。然後,她緩緩地上車……吉普車緩緩地開走了……眾人緩緩地揮手告別……

突然,劉越想起什麼,追著吉普車跑幾步,把一個手帕從車窗里遞進去:「小梅,拿著!」

朝陽初露,大地燃燒著。天空中,一群大雁飛過。坐在顛簸的吉普車裡,胡小梅的耳邊漸漸響起口琴聲,那是她初戀的聲音啊……她顫抖著手,打開那個手帕。展現在她面前的,是一副嶄新的領章、帽徽。她頓時熱淚盈眶,深情地把領章、帽徽抱在胸前。耳邊,琴聲繼續著,憂傷而深情的旋律掠過荒原,掠過丘陵與河流,飛向遼闊的藍天……

吉普車最終消失在荒原深處。

北京牌吉普車走了,解放牌大卡車開來了。

還是在那條公路上,馬春光向遠方瞭望著。黃昏,一輛解放牌卡車在地平線上出現,他輕鬆地一笑。卡車駛來,漸漸進了,鳴一聲喇叭,在他身邊停下。車門打開了,方敏笑著,跳下車。兩人久久地對望著……

駕駛室內,老兵司機搖搖頭,微笑著,探出頭說,方技師,我先把你的行李送到連里去了啊?不等方敏回答,老兵鳴一聲喇叭,把車開走了。

馬春光朝前走兩步:「方敏……」

方敏也往前移兩步:「春光……」

方敏眼淚下來了,兩個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黃昏來臨,夜色籠罩了荒原,兩人長久地擁抱著,從今往後,他們再也不會分離了。

入夜,天空似明似暗,二人席地而坐,方敏緊緊依偎在馬春光寬厚的肩膀上,突然傷感地說,春光,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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