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挨了趙海民一拳,又挨了連長一頓訓斥,李勝利的心裡反而好受了一些。他自己也搞不懂為什麼。沉默了幾天,周日上午,他又來到王官莊,先去村頭水井裡挑水,把孫大爺的水缸灌滿後,又給那隻山羊喂青草。孫大爺見院牆那邊沒動靜了,可能是老大兩口子下地了,就把大門關上,招呼李勝利坐下,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封信,說:「李同志,這是我家老三來的信,他知道倆哥哥不孝,不放心啊!過去我都是拿到隊長家,求人家給看看,麻煩人哪!……李同志,這回你幫我念念吧。」

李勝利在衣襟上擦一下手,鄭重地接過信,把信讀了一遍。信的內容無非是讓老爹該吃就吃,該喝就喝,注意身體為上,不要和哥、嫂計較之類的大白話。

孫大爺眼圈紅了,嘆息道:「在家還看不出來懂事,可一到了部隊就不一樣了,每次來信都囑咐我別跟他哥哥嫂子們一般見識,不讓我生氣。過年的時候給我錢,生怕他哥哥們知道截下來,就夾在信裡邊,你說這孩子多孝順。他媽死的時候他還小,其實,就老三吃的苦多!」

李勝利也感動了:「孫大爺,那您就聽老三的話,以後別和他哥哥嫂子生氣了。」

孫大爺點點頭:「李同志,幫我回個信吧!告訴老三,我啥都好,能吃,能睡,也不缺錢……跟他說,他哥哥嫂子們對我都好,孝順的很!」

李勝利不解:「孫大爺,你咋不說真話?」

孫大爺嘆口氣:「老話說,兒行千里父母擔憂。反過來也是一個理兒,老三他總為我揪著心咋行?前一陣,我夜裡做夢,不是摔鍋就是砸碗,多不吉利!鬧得我半個多月吃不下睡不著,就怕老三遇到啥不順心的事!今兒這信上說沒事,我這心裡一塊石頭才落地。」

李勝利抬起頭看著孫大爺時,臉上的表情極為複雜。他也是想起了自己的爹娘,心裡酸酸的。孫大爺朝李勝利湊湊,道:「孩子,你也想家了……」

李勝利趕緊說:「沒有!」

孫大爺突然發現了什麼:「哎,我剛才沒看清,孩子,你這嘴咋了?要緊不?」

李勝利臉頓時紅了,掩飾道:「訓練的時候磕了一下,沒事沒事。」

孫大爺慈愛地看著李勝利:「要是不礙事,別跟爹媽說,他們要知道了,還不定咋揪心呢!」

李勝利使勁點點頭:「行!孫大爺,咱給三兒寫回信吧。」

老頭拿出皺巴巴的信紙,李勝利從兜里掏出鋼筆,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寫起信來。

就在這個時候,何濤心血來潮,也來到了王官莊。最近訓練強度不大,何濤總感覺有勁沒處使,無聊得很,星期天連隊也不讓人隨便去市裡,他在宿舍呆不住,三轉兩轉就走進了王官莊。大人們都下地了,一群孩子在衚衕里玩耍,見到穿軍裝的何濤,立即撲了上來,纏著他講故事。何濤撓撓腦袋,想不起講什麼故事好,便靈機一動,說:「我給你們表演個絕技吧,劈磚!」

小孩子們大聲叫好。何濤讓他們去衚衕口搬磚,他們搬來一摞。一個半大的孩子遞給何濤一塊磚:「解放軍叔叔,快劈啊,讓俺們看看!」

何濤不屑地笑一笑:「這算什麼?五塊一摞,多堆幾摞,讓你們好好開開眼,也治治我的手癢!」

孩子們更興奮了,飛快地在地上擺好十幾摞磚。何濤誇張地擺一個姿式,運足氣,一掌下去,一摞磚斷成兩半。孩子們跳躍著歡呼。何濤一掌一掌,一口氣將十幾摞紅磚全劈裂了。孩子們被震住了,仰望著何濤。何濤滿足而得意地說:「這太小意思了,我告訴你們,有一次一幫流氓搶我們軍帽,我和幾個戰友打得他們屁滾尿流!哎,你們村有地痞流氓嗎?告訴我,我這就去收拾他!」

孩子們紛紛搖頭。

「那,勞改釋放犯呢,有沒有?」

孩子們又搖搖頭。

一名七八歲的男孩說:「叔叔,五禿子總欺負我們,還把我們割的豬草搶走,拿回家喂他家的豬。」

「哦,五禿子是誰?」

男孩道:「他上四年級了。」

何濤哧地笑了,摸了摸男孩的頭。這時,一條大黃狗跑來了,它站在不遠處,沖著何濤叫著,顯然把他當成了外人。孩子們紛紛道,叔叔,這就是五禿子的狗,——可凶了——還咬死過我們家一隻雞……

孩子們說著紛紛朝何濤身後躲去。

何濤看著狗:「別怕,哎,五禿子家什麼成份?」

孩子們紛紛道:是中農……可是比地主還壞……

何濤哼一聲:「管他什麼成份,養這麼大一條狗欺負人,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說著,他撿起半截磚,在手裡一下一下地掂著,兩眼緊盯著狗,然後猛然跑兩步,一個標準的投彈姿式,將磚朝狗砸過去。

狗腿斷了,瘸著腿嗚嗚地走了。

在孩子們的歡呼聲中,何濤滿足地笑著,拍去手上的塵土。

李勝利從孫大爺家出來,路過衚衕口,正好目睹了這一幕。他心想,何濤放著正經事不做,跑來逞能,有他好看的時候。

果然被李勝利猜中了。下午三點多鐘時,兩個男人推著一車半截磚,一個男人扛著一條死狗,後面跟著一群孩子,來到了偵察連門口。梁連長簡單問了一下情況,吩咐值班員吹哨子集合。全連人很快集合好了。連長站在隊列前,怒目掃視著隊列:「是誰幹的?自己站出來!」

李勝利悄悄瞥一眼何濤,沒敢說話。

梁連長看看那三個男人和一群孩子:「全連都在這兒,你們認吧!」

扛死狗的男人對孩子們嚷著:「過去,給我認,找不出來,我一個個剝你們的皮!」

孩子們猶猶豫豫地走過來,直接走到了何濤面前站住了,內疚地都不說話。一個孩子指了指何濤。何濤咕噥道:「媽的,一幫叛徒!」

然後他看著連長,哭一樣地笑了:「連長,是我乾的。」

梁連長臉色鐵青,怒目而視著何濤。

拉車的中年男人拖著哭腔走到連長面前:「首長,我好不容易買點磚,蓋房子給兒子娶媳婦呢,賬都還賒在那兒。」

梁連長說:「對不起,我們陪……一共多少塊?」

中年男人說:「三百五十多塊呢。」

何濤急了:「不可能有那麼多!你是不是把破磚全拉來了?」

梁連長厲聲道:「你給我住嘴!」

扛死狗的男人也走過來:「首長,你們可是有三大紀律呀,年年擁軍我可都是幫著敲鼓的,他可不能這麼對待我呀。」

梁連長說:「老同志,出了這種事,的確是我們的錯誤,我們違犯了紀律,損壞了群眾財產,除了照價賠償,還要嚴肅處理我們的戰士。」

扛狗男人說:「首長,我這條狗別人給三十多塊錢我都沒捨得賣……」

隊列一陣騷動。梁連長咬了咬牙不說話。

何濤突然道:「小孩們,你們過來,你們都看到了,我沒打死狗,只打斷它一條腿,是不是五禿子他爹自己打死的?」

扛狗的男人說:「解放軍同志,你要這麼說,賠多少錢我還都不要了,你賠我的狗,不然我就扛著這條狗找你們上級領導去。」

何濤一瞪眼:「我他媽告訴你,找誰我都不怕!」

梁連長厲聲道:「何濤,出列!」

何濤擰著脖子走出隊列。

連長說:「三班長,把何濤送到禁閉室去!」

張社會帶著何濤朝禁閉室走去。經過小孩們面前時,那名七八歲的小男孩,突然說話了:「叔叔,狗是五禿子的爹用繩子勒死的,還灌了好多水。」

扛狗的男人黑了臉:「小雜種,胡說八道我剝你的皮!」

梁連長看一眼五禿子的爹,然後喊道:「司務長,給這位老鄉拿三十塊錢。再算算這車破磚值多少錢。」

五禿子的爹暗暗一笑,嘴上卻說:「哼,算我倒楣!」

三個男人領著一群孩子走了。

當晚的全連軍人大會上,指導員宣布,給何濤行政記過一次,禁閉一天。何濤吹著口哨,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種種跡象表明,張社會的三班最有希望代表偵察連參加大比武。但是,這段時間,張社會的情緒卻不高,在訓練場上,他常常讓趙海民代替他指揮。趙海民的表現自然無可挑剔,張社會的表現卻令人不解。

沒有人能夠想到,張社會是想「讓賢」。他覺得趙海民完全能夠勝任班長的角色,而他再怎麼折騰,也於事無補了。也就是說,他決定退出大比武,把機會留給趙海民。儘管這樣做他有些痛苦,但他仍然決定這樣做。

離大比武還有一個月的時候,連里召開支委會,吸收各班班長參加,用投票的方式選擇參賽班。最後結果沒有出乎意料,三班得了最高票,將代表偵察連、代表師參加軍區大比武!

在眾人的掌聲中,張社會終於鬆了口氣,他輕輕閉上眼睛。散會了,別人都走了,他異常嚴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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