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李勝利跑回宿舍,找到張社會,上氣不接下氣地報告情況。張社會抽著煙,冷冷地看著面前的李勝利。

李勝利說:「班長,口琴的事只不過是個引子……其實是馬春光和趙海民兩人相互不服氣造成的,我給當成了靶子……我早就想給您報告……班長,他們不會真打吧?……」

張社會點點頭,輕描淡寫地說:「打就打吧,偵察兵還怕打架?當一回兵好幾年,日子長了,一茬兵里少得了打架的?沒啥奇怪的。哪有舌頭不碰牙的?一個連百十號兵,五湖四海、南來北往的,別說脾氣秉性不同,光看長相就有不順眼的,就想打!不打不相識,好好打一架就是親密戰友了!」

李勝利越聽越糊塗了,愣愣地望著班長。張社會:「你也去吧!」

李勝利以為聽錯了:「班長……咋回事呀?……」

張社會一瞪眼:「還愣著幹啥?別人為你去打架,你倒溜了!像話嗎?」

李勝利只好匆匆又跑向戈壁灘。

天邊,夕陽西下。一條彎彎的小河流向遠方。高高的沙丘下,一邊一伙人,分別站在趙海民和馬春光背後,虎視耽耽地望著對方。趙海民先開口:「馬春光,一定要這樣嗎?」

馬春光冷笑。何濤上前:「少羅嗦!」

趙海民心一橫,轉身面對自己的人:「帶了傢伙的都掏出來。」

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扔在地上的有磚頭、石塊、木棍等等。

在馬春光的注視下,何濤等人也把隨身帶的「武器」掏出來,扔在地上。

趙海民道:「我多說兩句:別掏襠,別像女人似的抓臉,回到連里不許報告,輸贏今天都了了,一切責任由我和馬春光承擔。行不行,馬春光?」

馬春光說:「就這麼定了!」

二人同時朝身後一揮手。兩撥人慢慢逼近對方。突然,張社會背著手悠閑地出現在沙丘上,望著他們。把雙方的人都嚇了一跳。韓進勇說:「趙海民,你小子卑鄙,叫你們班長來,你算什麼好漢?」

黑龍江籍的於奇偉說:「你胡說八道,我們根本沒叫人!」

李勝利出現在張社會身邊,二人慢騰騰地走下沙丘。兩邊的人都明白了,同時嚷嚷:「李勝利這小子真不是東西!」

說話間,張社會已站在兩撥兵的中間,李勝利也不聲不響躲在了人群的最後。張社會嘲諷道:「打個架還有啥磨蹭的?打啊!你們真夠磨嘰!」

兩邊的人都不動,都看著他。

張社會一邊脫棉襖一邊道:「還不動手是不是?那就先跟我打。要是還不過癮,你們自己再打。我看,這一架不打,你們都不舒服,皮痒痒!你們一邊留下仨,其它人一邊稍息去!」

張社會的意思是,他一個人要和六個人對打!趙海民、馬春光、何濤等新兵站在那兒,猶豫著。張社會吼道:「還等啥,一起來,上!」

六個人同時撲向張社會。騰挪之間,眨眼的功夫,六個新兵已被重重地摔倒在地,全躺在那兒,不動了。

張社會輕蔑地看著他們:「我還以為你們真能吃幾碗乾飯呢,就這點本事也配打架?也敢打架?都給我滾!滾開!……」

說完,他瀟洒地拎起棉襖,揚長而去了。

所有的人都覺得,再留下來,已經沒勁了,他們一步三回頭地怏怏離去,只有趙海民和馬春光沒動,站在那兒,互相看著。

風拂動著沙樑上的細沙,飄飄洒洒。初春的傍晚,仍有很深的涼意,趙海民和馬春光都感到後背冷嗖嗖的。他們兩個默默地坐在了沙丘上。馬春光點支煙,苦笑一下,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又遞一支給趙海民。

趙海民搖搖頭,把毛巾包著的口琴掏出來,還給馬春光:「開水燙過,鹽水也泡過,不髒了!」

馬春光長長地吐口煙,彈飛了煙灰,接過口琴:「想聽什麼?我給你吹一個。」

趙海民沒想到馬春光會說這個,露出潔白的牙齒笑一下:「我不懂,你就吹個好聽的吧。」

馬春光定定神,把煙頭丟到遠處,打開毛巾,拿出口琴,深情地吹起來,蒙古族民歌「鋼嘎哈拉」(黑駿馬)優美的弦律在黃昏玫瑰色的天穹下輕輕響起……

趙海民很快就沉醉了,他長這麼大,從來沒聽過這樣好聽的音樂……他的眼裡竟然有了淚水,馬春光似乎覺察了,他收起口琴,與趙海民輕輕對視一下,兩個人互相拍一下對方的肩膀,然後默默地朝營房走去。

經過這個黃昏,他們都彷彿成熟了許多。或許他們的友誼,也是從這個黃昏開始的。

月光下,室內槍架上的半自動步槍閃著寒光。兵們都在沉睡,鼾聲此起彼伏。何濤拿著槍進門,站在黃小川床頭,邊搖晃邊壓低聲音:「黃小川,小川,快起來,該你的崗了。」

黃小川醒了,迅速翻身坐起來,穿著衣服:「這麼快呀?」

何濤說:「還快?我都替你站好幾分鐘了。快點啊,我先走了。」

趙海民也悄悄爬起來,輕手輕腳穿著衣服。他陪著黃小川出門,睡在門口床上的張社會也醒了,但他躺在那沒動。

趙海民和黃小川走向門口的哨位。黃小川和何濤互相敬禮,換哨接槍。何濤打著哈欠:「哎!我說趙海民,黃小川的崗你來幹嘛?」

趙海民說:「你說幹嘛?小川睡著了,我可沒睡著!兩個小時的崗,你小子接崗不到一小時就交班,咋回事?」

「你別胡說八道!」

趙海民看一下崗樓里的鬧鐘,又瞅瞅天上的星星:「我胡說八道?這才什麼時候,鬧鐘就四點多了,你看看天,像快要亮的樣子嗎?」

何濤嘴硬:「反正我站了倆小時,鍾是前面的人撥的。」

趙海民說:「行了,崗我和小川幫你站,但你把鍾給撥回去,不然下班崗怎麼給人家交?」

何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鐘上的時間往回撥了一個多小時,然後朝班裡跑去。趙海民伸手拉滅電燈,兩人默默地站在崗樓里。

不一會兒,一個人影又慢慢朝崗哨走過來。趙海民輕輕捅捅黃小川。黃小川緊張地:「誰?」

人影站在那不動。

黃小川急忙改口,拉了下槍栓:「口令?」

人影答道:「延安。」

原來是張社會。黃小川和趙海民急忙走出來,張社會對趙海民道:「黃小川的崗,你來幹嗎?」

趙海民說:「班長,我……我睡不著,反正下班崗是我……」

張社會打量著他:「睡不著?好啊,小川你回去,全讓他站!」

黃小川急忙道:「班長,不怪趙海民,是我請他幫我的……班長,我、我一個人害怕……」

「怕什麼?有鬼?」

黃小川嚇得一哆嗦。張社會拍拍他的肩膀:「什麼樣的鬼敢到軍營里來?我發現從新兵連開始,每次輪到黃小川站崗,趙海民你都要陪他,別以為我是瞎子。當兵多久了?還不敢單獨上崗,傳出去丟不丟人?趙海民你回去,你的崗也交給黃小川了,就讓他站到天亮!」

趙海民著急了,不知怎麼辦好。張社會說:「沒聽見嗎?回去!」

黃小川快要哭了:「海民……你回去吧,我、我不怕……」

趙海民只好離開了。張社會用手捂在嘴上,打著哈欠也跟著走了。他沒回班裡,拐個彎朝宿舍後的廁所去了。卻又不去廁所,就站在房角處,遠遠地看著崗樓里的黃小川。

趙海民回到宿舍後,並沒馬上睡覺,而是站在窗戶前,遠遠地觀察著黑洞洞的崗樓。從窗戶到崗樓,大約有七、八十米的距離。月光明亮,能夠隱約看清崗樓。

過了一會,趙海民恍恍惚惚看到,一個什麼東西突然落在崗樓前的地上。黃小川猶猶豫豫,戰戰兢兢端著槍從崗樓里出來:「誰?……誰呀!」

突然「哇、哇」兩聲烏鴉叫,黃小川迅速躲進崗樓。

緊接著,又是兩聲烏鴉的尖叫從房角處傳過來。趙海民剛要開門跑出去,突然又打消了念頭。因為他看到張社會的床鋪還空著,他明白了,就放心地上床睡了。

外面的行動還在繼續,張社會貓著腰,頭上蒙著棉襖,躡手躡腳朝崗樓摸過去。黃小川聽到響動,顫抖著聲音:「口……口令!」

張社會站住了,不回答,也不動。黃小川拉動槍栓:「口令!再不回答我就開槍了!」

張社會還是不回答。

黃小川停一陣,輕輕地帶著顫抖的聲音:「班長,是你嗎?」

張社會突然嘿嘿笑起來,取下頭上的棉襖,朝黃小川走過去:「你怎麼知道是我?」

黃小川依然顫抖著,用衣袖抹著頭上的冷汗。

張社會把手伸開,掌心,露出幾粒子彈。他輕聲責怪道:「還拉什麼槍栓,剛才我把子彈都給你卸了,沒發現,也掂不出來?站崗樓裡面去,別閃了汗。」

黃小川鬆了口氣:「我沒事了……班長,你睡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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