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未過,沙學麗與同年的戰友肩上都扛起了三年兵的肩章,兵營里流傳的順口溜很多,諸如:當班長,加入黨,服役三年回家鄉。一年干,二年看,三年盼等等。歸總起來一個意思,三年便是大限,作為一個兵你已為國家盡到責任,可以考慮複員退伍的事了,因此在訓練中偷懶,向新兵發脾氣,當官的都會睜一眼閉一眼,第三年的兵是比較好當的。
可是女子特警隊不在此例,強冠傑的口頭禪是:除非你從這個大鐵門中永遠消失,否則在營房裡呆一分鐘,你就得當好一分鐘的兵。沙學麗與鐵紅等人換戴新肩章時也感慨頗多,說到兩年中受的苦就想放聲大哭,轉而講到所受的鍛煉是地方上一輩子受不到的,能在特警隊吃下這種非常人能吃的苦,回到地方上還有什麼苦能難倒她們呢,又感到無比的欣慰。
然後在一個小雪霏霏的上午,沙學麗接到一個電話,當時她就臉色大變,電話是她媽媽打來的,就在本市的皇冠假日飯店。沙學麗看看值班室的兵,看看窗外疏疏落落的雪花,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半個鐘頭後,得到教導員特批假的沙學麗已經乘計程車飛到媽媽住的賓館套間,門一開,她大喊著「媽媽」就撲上去,母女倆抱作一團,兩人都哭了,也聽不清誰說了啥,直到十分鐘後,兩人才略微平靜了一些。沙學麗從媽媽懷抱里掙扎出來,媽媽拿出幾張彩色照片放到小圓桌上,開門見山地講她專程飛到該市來的目的。
「你二舅在澳大利亞很孤獨,七十六歲了,也走不動了,」媽媽指著其中一張相片上的老人道:「身邊又沒有兒女,他點名要你去悉尼,讓你接手他的公司。」沙學麗很沉靜,啜一口咖啡道:「可是媽媽……」媽媽慈祥地說道:「我兒不慌,你不要顧忌,媽媽永遠都是疼你疼媽媽能把你推入火坑嗎?澳大利亞的生活水平你不是不知道,可你在武警里,媽媽看了你的身上,那傷疤,你忍得下,媽媽我……忍不下啊。」她說著眼圈就紅了,沙學麗趕緊遞過去一張餐巾紙,似嗔似勸地叫道:「媽。」
媽媽接了,欣慰地看女兒一眼道:「謝謝,你也懂得心疼媽媽了,看來在部隊鍛煉是好。不過你若還要心疼媽媽的話,你就聽媽媽一句話,去澳大利亞。你爸爸也是這個意思,特別是你二舅,上個月簡直是三天一個電話,我都不好回他了,所以我必得親自飛來一趟,親自給你說。兒呀,你在部隊里也有兩年了,你當初想冒險的心意也了結了。你再想想,部隊里,長長短短反正都要複員的,與其以後弄成個殘疾回家,不如現在就申請告別,只要你的腦袋裡想通了,我們去給部隊講人情,緊急出國,說不定還能讓你提前當老百姓呢。給你說哎,你二舅舅也不是沒有別的親戚的,如果耽誤久了,他叫二姨家的老三去,那這個事就不可挽回了。好乖乖,你就定了吧,你現在就給媽點個頭,你點吧,啊?點一個呀……」
沙學麗的小匙在咖啡杯里轉了一圈又一圈,部隊里的人和事也在腦子裡一個個轉出來,她心裡亂如千萬根糾纏在一起的絲線,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麼也不能想,酸甜苦辣,愛恨情仇,把胸膛都能脹破。她能向強冠傑開口嗎?她真的叫走就走得了嗎?「媽,」她艱難地嘆道:「你讓我多想想。」
「那我就住在賓館等你,」媽媽好乾脆,「反正我也是個閑人。你多久答應了,我多久就去找部隊領導,我不信一個老太太去求他們,他們會駁我的面子。」
沙學麗回到特警隊,像突然變了個人,不說不笑,反應木訥,讓戰友們驚奇不已。到傍晚,整個部隊都知道了她媽媽要她提前退伍的消息。
強冠傑與教導員和朱小娟坐在隊長室里,強冠傑嘴角綳成一根鋼鐵般的細線,他已經發了脾氣,教導員勸了他幾句,他卻還是忍不住,他煩惱地搖著大手道:「走走走,都走都走!哼,怕苦怕累的,走他娘的還好些!」教導員制止地叫道:「老強。」強冠傑兀自生氣道:「自願留下來的、經得起任何引誘的兵,才是有戰鬥力的兵,才是百分之百的特種武警!」教導員道:「我們還得做做工作,不管怎麼說,這是她媽媽的意思,關鍵還在於沙學麗本人。」
強冠傑突然看見一直盯著他的朱小娟,一愣,隨即平息了一時的衝動。「唉,」他嘆息道,「說心裡話,要走,我還捨不得呢,一個個兵,累也累了,哭也哭了,挨我的罵也挨夠了,可還沒撈到一個像模像樣的大獎勵,就走了,我也對不起她們哪。」
朱小娟肅穆地站在原地,對隊長的話深有同感,她對沙學麗,何嘗又不是這種複雜的感情呢?
通訊員一聲尖銳的「報告」打斷了三個人的思緒,「總隊作戰室緊急命令,」通訊員道:「要隊長馬上去值班室接電話!」強冠傑幾大步就邁出了門。
這是監獄勞改工廠里的一個給成衣釘紐扣的車間,中間一個幾張桌子拼成的二十來米長的工作台,兩邊是幾十隻木凳,但眼下,車間里的空氣緊張得一觸即發,做工的大多數女犯已被疏散回監舍,但車間盡頭的牆角,卻被一個勞改犯所控制。
這是一個兇狠的、四十來歲的神經質的男人,他坐在牆角的一隻凳子上,左手將一個三十來歲的女技術員扼在懷中,右手把一柄自製的鋸片刀擱在她脖子的動脈血管處。而在他旁邊,距他一步遠,還有四個女犯木雕般地坐著,身子均不同程度地顫抖著,女犯的前邊,又是兩張被搬過來的桌子,他利用牆角和五個女犯以及兩張桌子,構築了一道似乎無法攻擊的屏障,逼迫著獄方答應他的越獄要求。
男犯瘋狂地喊道:「車呢,叫汽車快來,把槍快拿來!不然我就殺了殷技術員!」他懷裡的女人煞白著臉動了一下,男犯立刻吼道:「你他媽再亂動,老子馬上要你的命!」
兩張桌子的這邊,離男犯十餘米遠的距離,監獄的余政委和幾名管教幹部耐心地向男犯進行著政治攻勢。「郭輝光,」余政委鎮定地說道:「你今天的行為是非常錯誤的,你有什麼問題,可以向管教幹部反映,但不能採取極端的做法,這對你非常不利。」郭輝光瞪著充血的雙眼嘶喊道:「老子不聽這一套,我要的東西弄來沒有,啊?再不來,老子要殺人啦!」
強冠傑根據武警總隊的指令率領女兵一班和男兵九班飛速趕到監獄工廠這座勞改車間外時,看到的情形是每個窗戶下都蹲伏著荷槍實彈的武警和公安戰士,有一個窗戶下還利用一些雜物的掩護架設了一隻高倍望遠鏡,正對著裡面牆角處的郭輝光。雜物堆後蹲聚著一小群人,其中有獄方的領導,有公安局領導,有市裡領導,有武警領導。強冠傑認清了其中那個穿銀灰色西裝、臉龐方正、主持現場指揮的領導是市委的政法書記周建國。
監獄長老夏很快地介紹著情況:「郭輝光因故意傷害罪被判無期徒刑,平時很陰沉,不愛說話。今天的勞動是給一種新款式的裙裝釘扣子,為此請了市針織二廠的殷小齊來當技術指導,想不到臨收工前,郭輝光突然用暗藏的自製鋸片刀將殷技術員劫持,退到牆角,並以此為要挾,強令四個女犯坐到他的前面,形成保護圈。接著郭輝光向管教幹部叫囂,以殺死人質相威脅,要求獄方馬上答應他三個條件。」
「哪三個條件?」周建國書記問。老夏道:「一是提供一輛汽車供其離開監獄,二是提供一支手槍,三是帶人質一起走。我們一邊與其對話,盡量拖延時間,一邊就向市裡緊急報告。由於涉及到女犯,現在又強調人權,所以專門請領導調派女子特警隊支援,相機行事。情況大致就是這樣。」
周書記扭頭盯著市公安局的領導道:「馬局長你看?」馬局長沉吟道:「槍是絕對不能提供的,這隻能造成更大的惡果。」周書記又盯著武警總隊的胡副參謀長道:「老胡,你的意見呢?」胡副參謀長一挺胸道:「我們一切聽從聯指命令,指哪兒打哪兒,堅決高質量地完成上級下達的所有任務!」
一個秘書模樣的小青年跑進來說道:「周書記,省政法委林進一書記打來電話。」周書記趕緊道:「講。」秘書看著手上的小本道:「罪犯必須堅決制服,但一定不能傷了人質,希望聯合指揮部群策群力,拿出最優方案,力爭做到萬無一失。」
「好,」凋書記道:「我們堅決按林副書記的指示辦。同志們,綜合剛才大家的意見,我們先作出三條決策:一、繼續與罪犯對話,展開政治攻勢;二、絕不能給罪犯提供武器,以免生出更大事端;三、請市局刑警大隊的張隊長和女特警的強隊長進人現場,周密觀察,在最短的時間內,拿出一個最優解決方案。就這樣。」
監獄長老夏道:「我接著周書記指示給大家提個醒兒,就是進車間的同志請全部換上便裝,郭輝光已是高度緊張,我們不要再刺激他干出蠢事。」
車間內,管教幹部還在苦口婆心地勸郭輝光放下武器,余政委道:「你這樣與獄方對立,對你的今後是沒有好處的,你的母親聽到會怎麼樣?」另一管教幹部幫腔道:「還有你妹妹聽到呢?她上個月才來探過你,她不是希望你好好改造、爭取減刑、早日給你母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