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晚秋的夜晚,暑熱已褪,在這座西南的大都市裡,這是睡覺最香的季節。

羅雁正在自己的宿舍里洗腳,聽到外面沙學麗叫報告,她連忙喊她進來,然後把腳隨便往旁邊的簡易沙發上揩了揩,踩在鞋上就請沙學麗坐。

沙學麗瞪眼瞧著區隊長這一連串動作,衝口說道:「區隊長你怎麼不用揩腳布,這多……多那個啊。」

「是嗎?」羅雁愣著,看著沙發百思不得其解道:「我沒有用揩腳布嗎?當兵當久了就這樣,我原先比你還潔癖。」沙學而一聽就笑了,說道:「真的,我原先也不準別的人坐我的床沿,怎麼才當兵兩年,我也就變了呢?」羅雁道:「坐坐。」沙學麗是為隊里為她請功來找區隊長談心的。她說自己做得不夠,還不要請功的好。羅雁說:「別太謙虛啦,你進步很快,隊里給你請功,批不批是上級掌握,如果沒批,說明還要努力,如果批了,你要比過去做得更好,讓人家翹大拇指說:立過功的兵就是不一樣。你說對不對?」

「對,」沙學麗眼睛一閃,剎時雪亮,歡快地道:「謝謝區隊長。」

「謝我什麼?」

「肯定是你幫我請的功呀。」羅雁笑道:「哪呀,是強隊長。當然,這也是大家的意見,你的確不簡單了。」

沙學麗不相信地追問道:「真是強隊長幫我請的功嗎?」羅雁道:「強隊長的話最有分量。」沙學而拍手笑道:「啊呀,想不到想不到——」羅雁疑問地道:「想不到什麼呀?」

沙學麗從自己的思緒中一驚醒來,笑著道:「我……我是想不到我這個人,能立什麼功啊,當時摸著那個炸彈,我差點昏過去。」羅雁逗她道:「怎麼又沒昏呢?」

「還不是因為受的那個氣,我就憋著,哼,我要那個台灣婆子看看,我是個什麼樣的兵!」

「好,」羅雁道;「做人就是這樣,比如你走在人群里,你永遠要盯著前面第一百個人的腦袋,你想你一定比他行,你一定要超過他,你走起來就會腳下生風。而一般沒有志氣的人,他只盯著自己前面一兩個人的腦袋,那他的成就永遠都不會大。」沙學麗道:「啊呀,區隊長你講得好也!」

「哪是我講的,」羅雁道:「是我當兵那時,強隊長給我們講的。」

「強隊長……」沙學麗喃喃道,眼睛有點走神,然後盯著羅雁道:「只是我們班長的後腦勺就夠我趕的了。班長除了凶一點,那個技術,沒話說。哎,這次我們班長肯定立大功吧?」羅雁道:「那當然,強隊長要給她請一等功。」

沙學而堅定地大聲道:「我覺得一等功都不夠,班長應該是個特等功!」

武警總隊為「9·16」事件慶功的大會是在十月國慶節前一天召開的,總隊大禮堂里,武警各部門的指戰員代表精神抖擻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約有上千人,靜聽著佩戴少將軍銜的總隊司令員親自宣布命令。「我宣布,」司令員戴著眼鏡,拉長著聲音讀道:「鑒於女子特警隊,此次在處置9·16事件的戰鬥中表現英勇,作風頑強,軍事過硬,成績突出,特給女子特警隊榮記集體三等功一次。」

全場熱烈鼓掌,軍樂隊奏著歡快的樂曲。強冠傑和教導員走上主席台,接過首長頒發的獎狀,向首長和台下的官兵敬禮,全場更加熱烈鼓掌。

總隊長繼續宣布:「鑒於女子特警隊一區隊長羅雁,一區隊一班女戰士沙學麗,兩人在摘除人質身上的炸彈時的英勇表現,在台商面前為我武警部隊爭取了榮譽,並為地方建設爭取了更大的投資,特榮記個人三等功一次!女子特警隊一區隊一班班長朱小娟孤膽作戰,大智大勇,表現突出,特榮記——三等功一次!」

羅雁有點驚訝,怎麼給沙學麗報的二等功降成了三等,可能因為是平常調皮吧,這也想得通。最奇怪的是朱小娟,按她實際的表現,評一等功是順理成章,居然也降成三等功。但掌聲已在催她上台,她趕忙跟著朱小娟和沙學而一起上去,向台上一溜桌子後的首長敬禮,接著轉向台下一千多戰友敬禮。樂曲和鼓掌聲再次大嘩,特警隊的座位上,耿菊花純真地輕輕跺著腳,衷心為戰友高興,她身邊有的女戰友還在小聲歡呼:「嗬——」

鐵紅也在鼓掌,但臉上的笑容再怎麼看都很勉強,連沙學麗都跑到她的前頭去了,她的身上不由一陣陣襲來寒氣。

國慶節一過,女子特警隊照樣進入永不間斷的軍事訓練,大操場上呼聲震天,與營區外東邊一個商品房建築工地上的打樁機的錘聲遙相呼應。

這是下午四點鐘,女兵一班在操場中央原地休息著,每人都一身塵土一身汗水。只有朱小娟沒坐著,在另一邊與羅小烈交流著一個摔打動作,徐文雅站在旁邊看著他們比比劃劃,然後朱小娟拉出架勢,一傢伙把羅小烈摔到地上。

這邊圈子中的戰士們的話題不知怎麼扯到9·16事件上去了,鐵紅嘆口氣,表面上在討沙學麗的好,實際上是自己舒了一口氣,「哎,」她說道:「沙學麗,我就不服氣,怎麼你冒了那麼大的風險從台灣婆子身上摘了那麼大個原子彈,就不給你立個特等功,才區區三等?」沒想到沙學而滿不在乎道:「這有什麼,我們小兵丫子,很正常嘛,我當時嚇得都要尿褲子了,三等功完全夠了。可是我們班長沒評上一等,我倒覺得奇怪。一個字,冤。」

這個情況確實讓戰士們不解,慶功大會前,戰士們人人傳說朱小娟會立上一等功,可司令員的名單上她只是個三等。「是有點怪,」徐文雅道:「但我想,上級不會隨便忘了哪個的,你看強隊長,肩上就添了一條杠,升成少校了,說不定下一回就輪到我們班長升。」耿菊花接嘴道:「但班長還是划不來,那懸崖上,全靠班長把那個小白臉的口供逼出來的。」

副班長此時插進嘴來,一副飽經滄海難為水的老兵模樣,「我倒見慣了,」她說道:「你們沒當兵的時候就是這樣,有一次班長一人制止了一起流氓械鬥,徒手抓了五個人,避免了流血,至少也該是個三等功嘛,報上去了,結果也沒給她評,班長也不聞不問的,當沒有那回事。按她的貢獻,早該是區隊長了,或者讀軍校去了,或者也出國當教官了,我算過,至少有一半的好事都沒輪上給她評功的份。」

戰士們都在捉摸著其中的原因,鐵紅卻殺出一偏槍道:「只有那次耿菊花押犯人撿了個便宜,居然就得了個三等功。」她酸溜溜的地又道:「我們同一年的兵,她卻成了第一。向你學習喲。」

沙學麗看她的樣子,故意揶揄道:「小鐵同志,虛心向老耿大爺學習,繼續努力吧。」鐵紅心裡的不快更強烈,同一個班,同一年的兵,耿菊花爭了第一,沙學而也追了上去,徐文雅雖沒立軍功,但經常受到班長和隊里表揚,只有自己向上討好,向下做手腳,結果是什麼好處都沒撈到。她頗不服氣地道:「我們衝鋒陷陣的,不比耿菊花那次輕鬆,何況她那次押的是個手無寸鐵的女犯人。」副班長不滿意了,她對鐵紅的小心眼從來就看不慣,她譏諷地道:「以後遇到同樣的女犯,我們都叫你去,成全你立功。」

不遠處朱小娟的眼光向這邊掃了一下,她聽到了戰士們的議論,但沒有人發覺。

鐵紅咽了口唾沫,不能得罪副班長啊,於是說道:「那我就,謝謝副班長了。」

挽著衣袖褲腿的強冠傑向這裡走來,他的肩章果然已是少校了,他老遠就喊著:「各班繼續訓練。」又叫一聲:「一班長。」朱小娟趕緊立正道:「到!」強冠傑道:「你家裡來電話,吃了晚飯回去一趟。」

強冠傑指導三班的兵訓練去了。朱小娟走到一班集合的隊列前,把大家一掃,眾女兵立刻不說話了。朱小娟向副班長道:「我晚上回去一下,今晚的班務會你主持,討論的題目:戰友立了功,我該怎麼做。」她的眼光向鐵紅一掃,鐵紅垂下了頭。

晚上七點半,朱小娟披著夜色的身影出現在自家客廳門口,她習慣性地正了正軍帽,抻了抻軍裝,然後喊了聲報告。

媽媽跑出來,臉上是心疼的嗔怪,「這個丫頭,」她說道:「又不是在你的兵營,回家了還報什麼告。」父親端坐沙發上,穿著便衣,看著進來的女兒,伸了一下右臂,示意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朱小娟規矩地雙膝併攏,小心地坐在父親面前。

「這次評功,」父親開門見山道:「沒把你捧到人尖兒上去,這是我給你們司令員打電話要求的,你有沒有意見?」朱小娟兩眼看著自己的膝蓋道:「沒有。」

「真沒有假沒有?」朱小娟抬頭,眼裡很真純:「真沒有。」在這種家庭環境的熏陶下,對於表面上的榮譽,她早就已經很超脫。

媽媽站在女兒身後,疼愛地幫她揉著肩膀,插言道:「老頭子你也是,你看看娟娟這一身,」她捲起朱小娟的胳膊,「你看你看,這道傷口。還有這衣領後邊,這些腫塊……這裡這裡……」朱小娟往回縮著,制止地道;「媽——」

「我就要說。」媽媽不理會道;「這老頭子,當真小娟不是你身上掉下的肉,你說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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