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徐文雅和沙學麗坐在床沿,耿菊花手裡拿著碘酒瓶,用一根棉簽蘸著,往徐文雅嘴角的傷處塗抹,鐵紅則用熱毛巾替沙學麗敷臉。朱小娟也沒閑著,一臉秋霜,在兩個女兵面前憤怒地踱來踱去。

這是星期天傍晚女兵一班宿舍內的景象,徐文雅和沙學麗回來銷假時,朱小娟對她們身上脫線的軍衣和手臉上的輕傷窮追不捨,終於弄明了其中的緣由。「就這樣被那個狗崽子收拾了?」朱小娟雖然壓低了聲音,但人人都能感受到她心裡巨大的憤怒,「你們還是特警,還是全訓單位出來的兵,你們丟自己的臉,丟特警隊的臉!」

沙學而不敢大聲,只能小聲嘀咕:「你沒去,你不知道他好厲害。」朱小娟搡她肩頭一把道:「厲害?現在知道厲害了?平常訓練的時候,多來幾次動作,一個個像踩著尾巴的貓,嘰嘰嘰窮叫喚。今天現丑啦。叫你們不要怕苦,不要怕累,苦了累了怎麼了?武藝在身,那是自己的,一輩子別人都搶不去。徐文雅還好一點,你沙學麗,出門光把臉蛋塗那麼好看幹啥?塗得再好看那也是馬屎皮面光,功夫好了,才是實打實的貨!」她換口氣,平息一下自己道:「不說了,晚上睡覺時,枕頭墊高點好好想想。」

沙學麗鬆口氣,暗中向徐文雅伸伸舌頭,但徐文雅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沒看見。

殊不知,當晚朱小娟就把這事報告了強冠傑,第二天全隊穿著作訓服在大操場集合,訓練伊始,強冠傑首先在這件事上大作文章。

「先講兩件事,」強冠傑豹眼環視一圈天上地上,天上,陰風陣陣,濃雲壓頂,看樣子一場夏季豪雨不久將到,地上,是他的釘子般挺胸站立的兵,他說道:「一,八一節快要到了,總隊將舉行各單位大比武,很多眼睛都盯著我們女子特警隊,是騾子是馬,到時候遛出真假來了,我可不給你客氣。從今天起,只有一句話:是英雄是軟蛋,比賽場上見!第二,昨天,我們有兩個兵被一個小流氓給收拾了。同志們,才一個小流氓啊,還當著很多老百姓的面。這是什麼性質的事,依我看,這是大大的丟臉,不光丟盡了你自己的臉,也往我們特警隊的臉上抹了黑……」隊伍里的徐文雅咬著嘴唇,沙學麗擠著鼻子,極不服氣的模樣。強冠傑繼續講:「還是一句話,誰丟了自己的臉,誰自己今後把它撿回來,就看你有沒有這個志氣,要是沒有,那就不配在這裡站著!」他和緩了表情,「現在,向大家介紹一個新戰友,羅小烈。」

一個壯實的青年戰士從女兵們身後的男兵隊列中跑出,來到隊伍前面立正,向隊伍一個精神抖擻的軍禮。

沙學而突然猛拉身邊徐文雅的衣角,臉上極度震驚道:「快看快看!」徐文雅何需她說,她一眼就認出眼前佩戴上士軍銜的英俊青年,就是昨天與她們搏鬥的「狗崽子」對手。

強冠傑道:「他是從總隊警衛連調來的,增強男兵配手的實力,羅小烈的擒拿格鬥在警衛連也是首屈一指,這給我們女戰士提供了更好的學習機會。大家歡迎。」

掌聲中,沙學麗扭眉瞪眼,想要張嘴報告什麼,剛「哎」了一聲,徐文雅一腳踩住她的鞋尖,她負痛地回頭,看見徐文雅從未這樣兇狠地向她瞪眼睛,沙學麗咽回了嘴裡的話。

羅小烈微笑的眼光掃過來,然後倏然一驚,腮肌不由得顫了顫,笑容霎時間化為烏有,他看見了徐文雅,兩人的眼光在百分之一秒的時間內相碰,碰出了電光石火,似乎還能聽到金屬相擊的尖銳喀嚓聲。

天上的炸雷啪啦啦一聲炸向城市,銅錢大的雨點眨眼間劈頭蓋腦打下,訓練場騰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霧,這種天氣正中強冠傑的下懷,兵們在他的口令下各班帶開,按部就班地完成當天的訓練科目。

女兵一班與男兵九班是老配對,他們進行的是面對面的扛摔。王川江和朱小娟將兩隊戰士們展開隊形站好後,徐文雅看了一眼離她三個兵遠的羅小烈,喊道:「報告。」

「什麼事?」朱小娟間。徐文雅道:「我要求與新來的配手對練。」羅小烈眉梢猛地一挑,但控制著沒往徐文雅那邊看,只聽朱小娟道:「為什麼?」

「我聽強隊長說他的軍事技術過硬,我要向他學習。」

「好。任蓉,你與徐文雅換一下。」

羅小烈抬起眼皮,徐文雅已經交換到他眼前的位置,他不敢直視徐文雅挑戰般凌厲的注視,心怯地垂著頭。

王川江一聲令下,扛摔練習開始,先由男兵摔女兵。羅小烈跨上前,小心翼翼地抱住徐文雅的肩腰,大吼一聲,表面上凜然蓋世的模樣,可是摔下的時候非常小心,好像手裡舉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件價值連城的清花瓷器,生怕碰痛了她哪一處地方。徐文雅一身泥水從地上一躍而起,看著他,咬著牙用冷地小聲道:「你必須用力。」羅小烈的眉棱骨下流著不斷線的雨水,他透過雨簾敢於與這個看似文靜、可內在氣質令他怵頭的女兵對視了一眼,搖搖頭,再次攔腰抱住徐文雅時,依舊小心翼翼地摔過去。

泥漿糊滿戰士們滿身,一聲聲激烈的吶喊與天上的響雷交相爭雄。等到一個鐘頭後雨過天晴,強冠傑下了休息令,一身稀泥的男女兵們散坐在操場周圍的石階上,累得捶腿撫腰癱在地上。

徐文雅命令羅小烈跟著她,坐到離人群中心稍遠一點的地方,羅小烈臉色發僵,又不敢違抗。朱小娟披著滿身的泥漿沒有閑著,巡視著她的部下,幫女兵們揉一揉肩膀,或者叮嚀「放鬆一下肌肉,不要死坐」。

徐文雅用眼角的餘光監看著班長的身影,口裡小聲的話語又急又陰:「你是特警隊的敗類,」她正眼也不看羅小烈道,「不管怎麼解釋,你都是敗類。」羅小烈牙齒緊咬道:「那個T恤衫是我的弟弟,換了你也不會讓他進派出所。」徐文雅冷笑道:「換了我會親自把他關進監獄。」羅小烈一擰眉:「你!」

朱小娟巡視過來了,徐文雅馬上認真地提高聲音對羅小烈道:「你摔我過肩的時候,我覺得應該先這樣。」她給羅小烈比劃著,臉上是親切的笑意,「再這樣。」羅小烈不知所措地跟著點頭道:「對,你的左手卡著我的腰,但是不要太死。」朱小娟滿意地看一眼兩個熱情研討的兵,轉身往回走了。

徐文雅的臉上立刻又是烏雲滿天:「沙學麗想揭發你,說那個肇事的小流氓就是你,我不讓,我想自己弄清楚你是個什麼樣的男子漢?」

「你的意思是我該去自首?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徐文雅挑釁般地看著他道:「你看呢?」羅小烈咬著牙,從牙縫裡迸出兩個字道:「沒門!」

一刻鐘後,訓練場上泥花四濺,吶喊聲聲,激烈的抱摔又在進行,一個個女兵被男兵扛起,越過肩頭從背上摔下,有的女兵被摔得呲牙咧嘴,表情痛苦不堪。

羅小烈嗨地把徐文雅扛起,牙一咬,突然發力,把徐文雅重重地摔下。徐文雅「啊喲」輕叫一聲。看著徐文雅疼痛的表情,羅小烈露出一絲報復的快感道:「受不了你就說,我可以手下留情。」徐文雅咬著牙齒道:「你昨天不是男子漢。」羅小烈大吼一聲,把徐文雅重重摔倒,兩股鼻血從徐文雅鼻子里流出。羅小烈心悸了:「你,要緊不?」

「你和你弟弟一樣,你丟了武警的臉!」羅小烈搓著手,不知怎麼辦了。徐文雅大喝道:「你摔呀,只要摔不死,你就摔呀!」她的表情使人害怕。羅小烈心一橫,扛起她道:「這可是你自找的!」狠狠地摔下。

該收兵吃午飯了,強冠傑站在操場邊的石梯上,看著疲憊已極地走過來的兵,很注意地打量著他們。徐文雅的鼻孔上塞著兩團衛生條,一些血跡還沾在臉上,走路一瘸一拐的,很是醒目。

隊伍從強冠傑眼前一個個走過,他忽然叫道:「徐文雅,出列。」

徐文雅強打精神走到強冠傑前立正站著,強冠傑道:「鼻子怎麼啦?」徐文雅抹一把,衛生紙掉了,殘血糊她一個大花臉:「沒什麼。」她說。強冠傑板著臉道:「今天哪個是你的配手?」徐文雅機械地道:「羅小烈。」強冠傑又喊一聲:「羅小烈。」已經走過的羅小烈應聲跑回來立正道:「隊長。」

強冠傑看著羅小烈,半天不說話。羅小烈看著隊長,心情的緊張是不言而喻的。

強冠傑慢慢地開腔道:「是你把她弄成這樣的?」羅小烈向徐文雅射去一瞥,眼光里是一股恨意。

豈料沒容羅小烈答腔,徐文雅已平靜地說道:「是我自己要他這樣掉的,我感激羅老兵的嚴格要求。」羅小烈感到出乎意料,半張著嘴,看著徐文雅。強冠傑道:「為什麼?」

「我記得隊長的一句話:就是死,也要死在訓練場上。這才是好特警。」

羅小烈全身抖了一下,一股觸電的感覺讓他脊樑上倏地串過一股熱流。

在盥洗台前洗漱完,徐文雅端著盆子往宿舍走,羅小烈從後面快步趕上,悄聲道:「謝謝你。」徐文雅不吱聲,根本不理他,只給他一個後腦勺,加快步子走開。羅小烈傻在原地,迷惘地看著姑娘的背影,臉上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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