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卓拉巢穴是安德森公寓附近唯一一家在步行範圍內的酒吧。它並不是一家低級的夜總會,雖然這裡的確有些破敗頹廢的感覺。這正是它的部分魅力所在,當然這裡還有溫柔的舞娘和夠勁的白酒。不過安德森最感興趣的是這裡的顧客。

無論在什麼時候卓拉巢穴都非常繁忙,不過這兒也從來沒有爆滿的時候。公寓區內還有許多人氣更旺的夜總會,人們可以去那裡展示自己,或者是參加狂歡派對。人們來這裡吃吃喝喝,找樂子。一般人都在公寓區居住、工作——如果你願意稱如此有趣的異星種族動物園為一般人的話,那這兒都可以說是一般人。

當然,就算是人類在這裡也是異星人。安德森每次走進大門的時候都能強烈地感覺到這一點。他在門口稍作停留的時候,幾十雙帶著好奇的眼睛轉過來看著他。

大家注意他的原因並不是因為人類看起來非常奇特。像半透明的哈納族,看起來就像三米高的水母;他們種族的外形只是例外,而不是常規。銀河系空間中絕大部分種族都是兩足類,身高在一米到三米之間。有一些理論來解釋各個種族之間為何如此相似,有些理論很平常,而有些理論匪夷所思,或者就是胡說八道。

考慮到神堡中的絕大多數種族都是因為發現自己恆星系統內的行星上有普羅仙人的技術遺留,再加以消化吸收之後才掌握恆星際飛行技術,許多種族學家認為普羅仙人在銀河系的生命進化中起了相當的作用。

然而安德森相信一種被廣泛接受的理論,就是兩足類有進化上的優勢,可以在銀河系中不斷繁衍擴張。技術遺產也很好解釋:普羅仙人自然要去研究那些和自己外形上類似,有一些智能但又比較原始的種族。各個種族,比方說人類率先進化,然後普羅仙人就大老遠跑過去研究人類,而沒有什麼其他的意思。平行進化的理論又得到了不少事實的支持:神堡中的絕大多數種族都是碳基生命,高度依賴水維持生存,呼吸的氣體與地球上的空氣也非常類似。

事實上,幾乎銀河系中所有有生命存在的星球都在幾個關鍵之處與地球頗為類似。生命一般存在於傳統摩根一基南恆星分類系統表中的G型恆星系統之內,這種分類法目前依然為聯盟所使用。這些行星的軌道都落在被稱為生命區域的狹窄範圍內:太靠近恆星,水會變成蒸汽;如果太遠,又會永遠以冰凍的形態出現。也正因為如此,幾乎每個主要種族的行星家園繞自己的恆星運行一圈的時間相差不過幾個星期。銀河標準年——阿莎麗、塞拉睿和突銳的年份平均時長只不過是地球年的1.09倍而已。

安德森穿過房間來到了吧台邊的一個空位上。不,不是因為人類的外形或者是擁有極為特別的身體特徵才讓人類顯得特別突出。人類只是新來者,但初來乍到時便已出手不凡。

兩個突銳人鳥一樣的眼睛一直盯在安德森的身上,就像一隻老鷹要去撲捕一隻毫無防備的老鼠。突銳人和人類差不多高矮,但是要比人類瘦得多。他們的骨架更苗條細弱,而身材更鋒利骨感。他們的手上只有三隻手指,更像是爪子。他們的頭部和面部都覆蓋著一層由軟骨和硬骨組成的棕灰色面甲,上面一般都刻有不同的花紋或者是自己部落特有的文身。這層面甲從頭蓋骨後部和上部生長出來,布滿了短小而暗鈍的骨刺,向下伸展,蓋住了他們的前額、鼻子、上唇和面頰,這也讓分辨出他們種族中的不同個體變得非常困難。看到突銳人,總是讓安德森想起恐龍與鳥類之間的進化環節。

安德森與他們對視了一眼,然後又將目光移開,儘力無視他們。今天晚上他情緒不佳,但他無意再去嘗試並重演第一次接觸戰爭。相反,他將自己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舞台中央的阿莎麗族舞者身上。

在理事會世界所有的種族中,阿莎麗族分布最廣泛,而且也最像人類。準確地說,阿莎麗族更像人類的女人。她們高挑纖細,身材很棒。阿莎麗族是單性種族,性別的區分對她們沒有什麼意義。但是在安德森眼裡,阿莎麗族全部都是女人。甚至她們的面部特徵也很像人類,只不過她們更有一種天使般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她們的面部略帶一點藍色或者綠色的色調,但是只要經過一個簡單的色素修正手術,完全可以將之看成和人類差不多的皮膚。只是她們的後腦出賣了她們異星起源的身份。那裡沒有頭髮,而是波浪狀有花紋的皮膚……並非完全沒有吸引力,但這絕對是一個異星才有的特徵,不然她們和人類在外觀上簡直一模一樣。

阿莎麗族對安德森來說就像是一個謎團。一方面她們是外貌上頗有美感的種族,她們也對這一點頗為自得,所以總是樂於從事那些充滿開放引誘性或者是赤裸裸挑逗性的職業;阿莎麗族經常擔任舞者的角色,或者是收錢做情人。另一方面,阿莎麗族也是銀河系中最被尊敬和推崇,也是最強大的種族。

無論按照什麼標準,她們都因為自己的智慧和名望而聲名遠播。她們是普羅仙人滅絕之後第一個實現恆星際航行的種族,也是她們第一個發現了神堡,而且,她們還是神堡同盟的發起種族之一。她們控制的地域最為廣大,影響力也非其他種族可以望其項背。

這些事情安德森都知道,然而阿莎麗族在銀河系中的統治性角色很難與舞台上的這個阿莎麗人惹火的表演統一起來。他知道無法統一的原因在於自己:這是人類偏見以及拙劣的先見為主的產物。以單個個體來判斷一個種族是愚蠢的。要是再深挖一下,這絕不是因為看到了幾個舞者而形成的印象:阿莎麗族看起來像人類中的女人,所以她們是老掉牙的人類反母系社會習性的犧牲品。

至少他還知道自己存有偏見,並與自己的偏見不斷地鬥爭。不幸的是,他知道自己的許多同類也存有相同的偏見,但是並不准備糾正這些錯誤的想法。這只不過證明了人類還要繼續研究銀河系中其他未知的領域。

他繼續看著舞者在舞台中央的表演,又發現了她們容易被忽視的微妙生理特徵。他聽說過不同種族之間發生性關係的圖文小說,甚至還看到過一些影視。他一向以自己開放的心態而自豪,但這種事情只會令他反感。然而,在看到這個阿莎麗舞者之後他有點理解這種超越種族的吸引力了。而且從他所聽說過的一切傳說中,阿莎麗族都是熟練的情人。

但是,這不是他來到酒吧的原因。

沃勒族酒吧侍應生走來問他有何吩咐,安德森的注意力才從阿莎麗族舞者身上離開。沃勒族家園的重力加速度大概是地球的一倍半左右,所以沃勒族身高也比人類要矮。他們的身體如此寬厚沉重,以至於他們看起來就像肉球。突銳族總是讓人想起隼或者老鷹,而沃勒族則讓安德森想起在上次回地球的時候在海洋禁獵區所看到的海牛:緩慢,遲鈍,頗有喜劇效果。

神堡的空氣比他們自己星球上習慣的密度要低一些,所以沃勒人一般都戴上氧氣面罩。但是安德森來卓拉巢穴已經多次,認識這個沃勒侍應生。

「我需要一杯酒,馬烏達。」

「當然,上尉,」侍應生回答道,他的聲音經由呼吸面罩和喉部充滿褶皺的皮膚擠了出來,「你想要哪種飲料?」

「能帶給我特別驚喜的那種。要新的酒水,帶勁的。」

馬烏達從吧台後的櫥櫃中拿出一個藍色的瓶子,又從櫃檯下面拿出了一個杯子。

「這是『艾拉莎』,」他一邊解釋一邊向玻璃杯中斟滿了淡綠色的液體,「從希西亞進口的。」

希西亞是阿莎麗族的故鄉。安德森點了點頭,抿了一口。這個飲料味道很沖卻感覺冰爽,但沒有令人不快的口感。它的後勁很大,與剛剛人口的時候截然不同。它帶有一種特別的苦味,卻又浸著一層薄薄的刺甜。如果他要用一個詞來形容這種酒的話,那就是「沖」。

「不錯。」他贊同道,又抿了一口。

「有人管它叫憂傷伴侶,」馬烏達提示道,調整了一下姿勢,靠在自己與顧客之間的吧台上,「憂鬱的飲料,只給憂鬱的人。」

遇到這種情況,上尉微微一笑:一個沃勒族酒吧侍應生察覺到了一個人類消費者的低落情緒,而且感到非常同情,詢問是哪裡出了問題。這也進一步證明安德森真正相信的事實:儘管他們在生理和文化上有顯著不同,但是每個種族的本質基本上是一樣的,他們有相同的基本需要、慾望和價值觀。

「今天我有些壞消息,」他回答道,一根手指在杯子的邊緣不斷摩挲。他對沃勒族的文化了解不是很多,所以不太清楚如何解釋自己面臨的局面,「你知道什麼是婚姻嗎?」

侍應生點了點頭:「夥伴之間的正式聯盟,沒錯吧?交配行為得到了制度化正式的承認。我的種族也有類似的傳統。」

「很好,我離婚了。我和我老婆再也不在一起了。我的婚姻今天正式結束了。」

「我為您的損失而感到遺憾,」馬烏達喘息著說,「但是我一點都不吃驚。因為你之前來了那麼多次,從來沒有提過你有一個夥伴。」

這就是問題所在。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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