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面 第七章

梅蘭已狂喊了兩個鐘頭的救命。

她的手心裡有張破紙條,來自另一個女人的字跡——

「救命!我在樓頂!巴比倫塔!」

背後是粗糙的水泥牆壁,底下墊著乾草堆,一床白鵝絨被子纏在身上。她看著四堵高牆,宛如黑色的棺材,只留下頭頂荒蕪的天空。

幾近零度的寒流中,不見一隻鳥兒飛過。

數米開外的石榴樹邊,有個男人躺在地上——變成屍體的林子粹。

梅蘭聞到一股腐爛的臭味,雖是寒冷的塔頂,依然有幾隻噁心的蠅蛆,從他的眼睛和鼻孔里鑽出來。

她把今天在旋轉餐廳享用的英式早餐全都嘔吐在了地上。

不知道林子粹已死了幾天?或許被活著關了三五天?下意識地捏碎手心裡的紙條。

這是報復——來自那個叫崔善的女人?

下一個會是誰?

絕望主婦聯盟。

兩年前的聖誕節,程麗君、梅蘭、全曼如、章小雪,四個女人聚在巴比倫塔對面的星巴克,用記號筆在彼此掌心寫下這六個字,作為聯盟成立的紀念日。哪怕很快就在廁所里洗掉,但是聯盟已烙印在心底。忘了是誰,居然下載前蘇聯國歌《牢不可破的聯盟》,作為「絕望主婦聯盟」的盟歌。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那些天程麗君本就在惶恐中,被梅蘭那句話又嚇了一跳。

「廢話!你還當真了嗎?」

全曼如像讀書時那樣樂觀,但有嚴重的產後抑鬱症,也是發胖的原因。

「不過,想想好有意思啊——把小三關到爛尾樓頂的空中監獄!」章小雪差點大聲喊出來,趕緊捂住嘴巴,「耶!貌似很爽的樣子!」

「對啊,哪個老公結婚幾年後沒外遇呢?」

「太瘋狂了!」

「把人關到爛尾樓頂上,會不會餓死啊?」

「要是有水喝,但沒有飯吃,大約可以活七天。」

全曼如猛喝一口奶茶:「我知道減肥的極限了。」

「連水都沒的話,三天就掛了吧?」

「如果是現在,沒有厚棉被與帳篷,樓頂刮著寒風,一晚上就會凍死!」

最後總結的是梅蘭,盯著窗外的巴比倫塔,想像在那四堵牆的露天監獄裡,囚禁著一個年輕女子。

其他三個人都不寒而慄,章小雪端起熱杯子:「能不說這個嗎?」

「你不恨她?」

「那個女大學生……」半年前,章小雪的老公被迫承認有了新歡,發誓與對方斷絕關係。但昨晚,他又沒回家,說什麼接待政府領導,卻是跟人家在酒店開房,「我去廟裡燒過頭香,祈禱菩薩保佑,讓小三出車禍死掉!」

「怎麼不咒你老公?」

「瞎說!我喜歡他的,哪捨得咒他?就算他外面再亂搞,終究還是我兒子的爸爸,我總是希望他長命百歲的。」

誰又能想到呢?大學時候水性楊花的小雪,竟然熬成了好太太。

「離婚呢?」

「我也不是沒有想過,但那不是舉手投降嗎?反而讓小三上位得逞——讓她占著我的男人,睡著我的床,開著我的車,還要打我的娃,哪能這麼便宜了她?我們做正室的,必須死磕到底!」

梅蘭微微搖頭:「求人、求天,都不如求己。」

「別說了——我害怕。」

全曼如打斷了梅蘭的話,章小雪卻擺擺手說:「沒關係,我想聽下去!」

「小雪,」梅蘭跟閨蜜們仍然保持大學時代的稱呼,「我的丈夫也有了情人,為她租了套高級公寓,送了張五萬元限額的信用卡,他們每周見面三次——那個女孩子,二十四歲,準備為我丈夫生個孩子。」

「MY GOD,你怎麼到現在才說?」

梅蘭卻不再說話,將幾包糖全部撒進了咖啡。

「如果,對方把孩子生下來,你丈夫會提出離婚嗎?」全曼如又搖頭說,「我找律師幫你打官司!讓這個男人凈身出戶!」

「談何容易?」梅蘭從小沒缺過錢,娘家也有很大的房子,根本不在乎這些,「我只想——她傷害了我,我要讓她付出代價。」

「爛尾樓頂?」程麗君眺望著自己發現的秘密,「萬一死人了怎麼辦?」

「麗君,你真的以為我要殺人?」

顯然,這句話讓程麗君如鯁在喉,想起在自家樓下摔斷脖子的鐘點工。

「你要把人關進去兩天,再放出來?」

「只是一個警告:永遠離開我的老公。」

章小雪頻頻點頭:「嗯,有道理啊,對付這種不要臉的女孩子,只能用最嚴厲的手段。不過,你真的要行動?」

「不是我,而是我們——絕望主婦聯盟,你們會幫我的!」

「就用這棟樓?」

程麗君煞有介事地仰望著巴比倫塔頂。

「不,這棟爛尾樓是你發現的,也是為你準備的。」

「為我?」

「對不起,我說錯了——是為你丈夫的小三。」

「你說林子粹?他可沒有……」

梅蘭摟著她的肩膀耳語:「遲早會有的,相信我,親愛的麗君。」

「也許……」

「你們願不願意幫我——尋找另外一棟類似的爛尾樓,在天台進行改造,變成牢固的空中監獄,再把我丈夫的情人扔進去。」

「梅蘭,你瘋了?」

「我很冷靜,給你們幾天時間考慮。絕望主婦聯盟,我們從小就在一起,不是嗎?」

還是章小雪明白得快:「你是說,我們幫你在爛尾樓頂囚禁小三,然後,你也來協助我們做同樣的事?」

「對,下一個,就輪到你老公的外遇對象了——女學生。」

「我做夢都盼著那一天。」

「小雪,你放心吧,我們三個人都會幫助你的,再找一棟差不多的爛尾樓,這座城市有很多呢!」

「這個……」

她的眼神里既有興奮,更帶著讓另一個女人永遠消失的恐懼。

「我要回家遛狗了,等你們的電話,親愛的們!」

三天後,梅蘭接到了她們的消息。

「人人為我,我為人人,梅蘭,我們一起干吧!」

「結婚整整六年,我為他生了女兒,為他放棄自己一切,那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卻輕而易舉取代了我——我很想把她關到爛尾樓頂上,讓她懺悔和流淚,讓老公感到害怕!」

程麗君也發來微信:「梅蘭,抑鬱症讓我太苦悶了,如果不幹些刺激的事,我真的會自殺——絕望主婦聯盟,必須一起行動!」

不過,行動說說容易,做起來卻太難了。首先,如果不能使用巴比倫塔,到哪裡去找爛尾樓?梅蘭很快解決了這個問題,用百度搜索全市所有大廈,施工或待完工的有幾千個,根據開工時間分析,就可確定哪些樓多年未動過。

誰都想不到在這座城市,竟然矗立著上百棟爛尾樓,大部分是九十年代遺留下來的。

四個女人共同選定了市郊的一棟樓,廢棄將近二十年,沒有任何重新開發的跡象。

春節前,她們先去踩點,各自戴著安全頭盔,以及各種防護用品,以免上樓時發生意外。絕望主婦聯盟第一次野外行動,爬上頂樓,劃定四堵牆的範圍。附近也沒什麼高樓,老天恩賜的空中監獄。

有個男人在看著她們。

半禿頭的中年男子,穿著滿是灰塵的棉襖,黝黑的臉上沒有表情,手裡握著一根鐵棍。

幾個主婦沒見過這種陣勢,嚇得四處逃竄,只有梅蘭冷靜地問:「你是誰?」

連續問了好幾句,對方並未回答,男人用手比畫了兩下,她明白了:「你是——聾啞人?」

梅蘭在聾啞人學校做過老師,手語基本沒忘,立刻打出同樣的手勢。

男人居然看懂了,露出意外的神色,兩個人在爛尾樓頂,用手語交談了半個鐘頭。

他出生在大雪紛飛的農村,原本是個口齒伶俐的孩子,七歲那年一場大病,吃了鄉衛生院開的變質藥品,雙耳失聰,再不能說出正常語言。他失去了讀書機會,十多歲跟人進城乞討,好多次被抓進收容所,打得皮開肉綻再驅逐到另一個省市。後來,他跟著義工組織學會了手語,終於有希望找份工作,卻被人誣陷偷錢包。勞動教養三年後,他繼續流浪拾荒為生。沒有男人或女人愛過他,更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沒有身份證,在幾次人口普查報告中,他從未存在過。他習慣於住在爛尾樓,既不用付一分錢房租,又有足夠的空間生活。這座城市的每一座爛尾樓,他都摸得清清楚楚,包括哪裡住著流浪者,哪裡又開著地下作坊,什麼地方出過殺人案,某個樓板底下藏著陷阱,有人不慎摔死……

這個冬天,他就棲居在此,意外發現四個女人跑上來,還以為是被人販子拐賣來的,就拿著鐵棍上來救人了。

梅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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