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秋收 第三十八章

一分鐘後。

寂靜無聲的特需病房,盛世華虛弱得閉上眼睛,可能再度昏睡了過去。沒有人再敢說話吵醒他,大家也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好?

即便涵養功夫一流的盛太太,也無法坐下去了,她低頭走出病房,大概是想一個人獨處——誰都受不了這種打擊。

這個年過五旬美麗優雅的女人,終於露出衰老的疲態,獨自坐進醫院電梯,走出略顯清冷的大樓,來到雪花飛舞的夜空下。

遠處的高架燈光閃耀,馬路對面的餐廳生意正好,街邊有年輕男女們走過,還有叫賣十塊錢一束玫瑰的小女孩。

盛太太在雪地里走了幾步,回頭看著自己身後的足跡,也看到了另一個女人的身影——那個女人比她年輕二十多歲,悄悄跟在她的身後,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的眼睛。

「小麥,你怎麼下來了?」

她皺起眉頭後退一小步,田小麥卻往前靠近她一小步。

兩個女人面對著面,小麥在風雪中用力深呼吸著,近到能彼此感覺對方呵出的熱氣。

她嗅到了死神的氣味。

終於,田小麥對自己點了點頭,確認了所有的判斷。

「伯母,我已經知道了——是誰殺死了慕容老師和錢靈!」

「誰?」

盛太太的這聲「誰」問得異常平靜,似乎她也猜了出來?

「就在我面前。」

小麥說完這句話,發現盛太太的目光顫抖了一下:「我?」

「是。」

「小麥,請你別開這種玩笑!」

盛太太的表情異常嚴肅,這時盛讚也來到雪地中,他狂怒地大吼道:「小麥,你發瘋了?你是不是和我家有仇?」

田小麥已把盛讚當作空氣了,繼續說:「伯母,您把自己隱藏得非常好,只是有一點您永遠沒辦法隱藏乾淨——那就是您身上的氣味!」

「香水?」

「是。」小麥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氣,「當我坐在你們的車裡,坐在您的身邊,聞著普羅旺斯薰衣草香水,卻想起十年前——是我最早發現慕容老師的屍體,我聞到她的絲巾上也有一種相似的氣味。」

「這又能說明什麼?」

「雖然相隔十年,但只要我恢複記憶,就不可能遺忘那氣味。發現慕容老師的清晨,是我最深刻的記憶。十年後,錢靈死去的那天,我再次從繞著她脖子的絲巾上,聞到了同樣特別的氣味。雖然,這時我已聞到過您身上的香水,卻完全沒意識到竟是絲巾上的氣味。那天,跟你們全家去度假村的路上,您向我展示了心愛的香水,告訴我那是被各種珍貴香料混雜的普羅旺斯格拉斯城的薰衣草香水——卻隱隱觸動了我的記憶。當時,我才會想起聚斯金德的《香水》——您也許忽略了這本書標題的後半部分:一個謀殺犯的故事!」

盛太太卻是鎮定自若,眼神沒有任何變化:「是的,我身上的香水很特別,而且也確實用了十幾年,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氣味。」

「沒錯,就是這種氣味,獨一無二,永不磨滅!這種氣味的記憶,將永遠藏在人的鼻子和大腦里——伯母,您自然也明白這一點。您肯定會在作案前,仔細清除過身上的香水味。然而,如果一個人常年累月每天使用同一種香水,這種氣味會滲透到皮膚里,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徹底清除乾淨!而您自己因為習慣於這種氣味,所以不會感覺到這一點的。」

這句話倒讓盛太太啞口無言,但她搖了搖頭:「這證明不了什麼。」

雪粒積滿小麥的頭髮,又慢慢融化下來,她從容不迫地說:「香水碰上絲巾這種東西,最容易保留氣味,哪怕只有一點點味道。當您站在慕容老師與錢靈背後,用絲巾將她們勒死,被害人脖子上的絲巾,以及頭髮和衣服,一定會劇烈摩擦到兇手的頭髮、脖子還有胸口——假如兇手是個長頭髮的女人。而頭髮、脖子和胸口,又是女人身上保留香水氣味最多的地方!」

盛太太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烏黑的長髮,輕描淡寫地回答:「嗯,好像有點道理。」

「就像十年前,慕容老師死後的那個清晨,經過一夜雨水的沖刷,我仍能聞到絲巾上殘留的香味。是的,那兩條殺人的絲巾,絲巾在說話,絲巾說你就是兇手!」

秋收是通過眼睛辨認出了第一個兇手,小麥卻是通過鼻子抓到了第二個兇手。

「胡說!」這回輪到盛讚跳出來了,「你知道要把一個人掐死,需要多大的臂力嗎?像我媽媽這樣年紀的女人,怎麼可能做到呢?」

「對不起,你知道Esfahan絲巾的柔韌性有多好嗎?這種天然蠶絲的頂級絲巾是最佳的絞殺工具!何況,上個周末在度假村,盛太太您還說過,您年輕時候是知識青年,在西北農村插隊落戶,經常像男人一樣下地干農活,胳膊變得極有力量。您現在身材保持得那麼好,無疑是常年堅持鍛煉的結果,我相信您的臂力絕不會小!再加上一條合適的絲巾,足夠在對方毫無防備之下,殺死一個女人!」

「夠了!」盛太太搖搖頭說,「小麥,你說來說去還是氣味!氣味——算是證據嗎?」

「當然不算,就算讓我出庭作證,也無法證明我的嗅覺是正確的。其實,我也無法通過氣味來確定伯母就是兇手。當我把您身上的普羅旺斯薰衣草香水,與慕容老師跟錢靈遇害時絲巾里的氣味聯繫起來,我依然不敢懷疑到您——在我的眼裡,伯母您是那麼高貴善良,怎麼可能是一個謀殺犯?而且,您也絲毫沒有殺人動機?難道是報複錢靈甩掉了你的兒子?難道是當年慕容老師教過你兒子語文就起了殺機?實在想不到一個合理的殺人理由!但剛才在病房,您的丈夫與慕容老師還有錢靈的私情坦白後,您的殺人動機終於圓滿地符合邏輯了。其實,盛先生在為自己澄清的時候,我悄悄注意到了伯母您——你們的眼神有交流,他知道你就是兇手,只是不願當場說出來罷了。」

一粒雪落到盛太太的眼裡,她的嘴唇有些發紫:「眼神?算是證據嗎?」

「當然不算!不過,伯母,您有像盛先生一樣的不在現場證明嗎?」

「沒有。」

「還是不要繞圈子吧!」小麥說出了一個最簡單的方法,「警方已證實過了,他們提取到了1995年、2000年、2010年三樁命案的兇手指紋,只要與伯母您的指紋比對一下,就能證明您是不是清白了!」

說到這裡,盛太太的臉色已經變了,蒼白地對著小麥的眼睛,直到她低下頭來。

「好吧,我承認!」

這句淡淡的回答,讓盛讚跳了起來:「不!媽媽!不是這樣的!」

盛太太嚴厲地對兒子說:「你別插嘴!」

燈光下呼嘯的風雪,並未模糊小麥的視線,她卻似乎看到了慕容老師和錢靈,看到她們掙扎在絲巾的絞索內。

「謝謝!」

「其實,1995年,我已發現丈夫不忠的秘密。只是,我一直深愛這個男人,我不希望因為別的女人,而與我的丈夫分開,並讓我的兒子受到傷害。我只是在等待,等待我的丈夫,自己處理好他的問題。後來,我聽說那個女人被殺死了,我知道肯定是我的丈夫做的。我不會告發他,我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只要繼續好好過日子。」

盛讚真想找個地洞鑽下去:「媽媽,這都是真的?」

「是。」盛太太撫摸兒子蒼白的臉,「2000年,我發現你爸爸無法克服男人的弱點,勾搭上了那個姓慕容的女老師。我等待他處理好自己的問題,但一直等不到他真正的行動。我決定代替他完成——那個大雨的夜晚,我悄悄等在南明路的公交車站附近,我看到那個女人也戴著紫色絲巾,還有個少年陪伴在身邊。等到那少年離開,車站上只剩下女老師一個人。趁著四下無人的雨夜,我無聲無息地躲到她背後,抓住絲巾用盡全力把她勒死。我擔心在車站會很快被發現,就把屍體拖到附近的廢棄工廠。」

田小麥的目光變得更犀利與冷酷:「可惜,大雨並未洗去絲巾沾到的你的氣味。」

「錢靈也是被我殺死的!半年前,我發現了我的丈夫和她的私情。他已經五十五歲了,卻還像年輕時候一樣。我給了他糾正錯誤的機會,但他同樣遲遲沒有動手,只能由我親自出馬了。那晚,我趁著丈夫去北京出差,凌晨三點來到錢靈的住所。錢靈給過他一把鑰匙,但他平時不用那把鑰匙,一直鎖在他的保險箱。我的丈夫並不知道,我早就破解了他的保險箱密碼。我取出保險箱里的鑰匙,潛入錢靈家裡。沒想到她那麼晚還沒睡覺,正好在衛生間里。我看到桌上有條紫色絲巾——再次看到這條絲巾,我想起了殺人的老辦法。我躲在房間的角落,等到錢靈毫無防範地出來,就用絲巾從背後纏住她的脖子,好不容易才把她勒死!我到底是老了啊。」

「你再次留下了香水的氣味。」

「我已經非常小心了,提前兩天沒用香水,特意換上一套新衣服,卻還是留下了氣味。」盛太太真是不動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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