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小麥 第二十一章

第二天。

小麥在公司忐忑不安,午餐都沒心思吃,只想著昨晚在「魔女區」拍下的貨——不知今天會收到什麼?店主本人直接出現?相貌猥瑣的宅男,還是儀錶堂堂的帥哥?姿色平平的宅女,還是嫵媚動人的美眉?

每當埋頭思量這些,常被主管尖利的嗓音打斷,提醒她別忘了某項重要工作。她在外企做HR,稅後八千的月薪——大部分貢獻給了淘寶。好在不用像業務部門那樣整天加班,但要看老闆臉色行事,還得時時避免得罪同事。自從和前男友分手,就有兩個男同事追求她,一個不時約她出去看電影,另一個每天送她好吃的甜點。最難纏的是公司副總,這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經常以談人力資源為名把她約出來。小麥每次都非常小心,只要談到與工作無關的事,就搗糨糊敷衍了事,從不讓那傢伙開車送她回家。

焦慮地等到臨近下班,終於收到「魔女區」的快遞。

跟從前的文件袋不同,這回是個正方形的紙盒,大小相當於骨灰盒——暈,怎麼會這樣比喻?可能經歷過父親葬禮的緣故吧。

回到家費勁地拆開紙盒子,裡面塞著一團廢報紙,卻沒看到任何照片,只有一面橢圓形的鏡子。

一千塊錢買來的鏡子?地攤上恐怕只要十塊錢。

她恐懼地拿起鏡子,以為會看到另一張臉,抑或店主本人的臉?

可惜,她看到的只有自己的臉——二十八歲的田小麥,明亮的雙眼略帶憔悴,最後的嬰兒肥也消失了。她憐惜地撫摸這張臉,面對鏡子轉動角度,分別照出臉頰兩側,看到耳後誘人的青絲——似乎只有這個地方,十年來從沒改變過,仍然停留在南明高級中學,停留在十八歲少女身上。

鼻尖一陣酸澀,若非「魔女區」幫她挽回記憶,就要不認識這張臉了。

可是,她想要看的不是自己的臉,而是隱藏在「魔女區」里的「魔女」的臉。

小麥飛快地打開電腦,從阿里旺旺找到上次對話,輸入道:「你騙了我!」

等待了一分鐘,看似永久在線的店主回答:「我沒騙你。」

她愣了一下:「鏡子?」

「你已經看到了我的臉。」

這下把小麥惹火了:「把我當白痴?」

「我想你應該是個聰明人。」

魔女就是她自己?

「你會後悔的!」

狠狠地打完這行字,她直接給電腦來了個熱啟動。

像只飢餓的野獸,小麥緊握拳頭來回走動,雖是十二月的冬天,卻走出一身熱汗——既然,魔女不願現出真身,那麼有人會把他(她)的真身抓出來的!

她拿起手機,停頓許久才按下撥號:「喂,是老王嗎?」

「小麥?怎麼會是你?需要幫忙嗎?」

電話里傳來警察老王的聲音,最近他正負責錢靈的命案。

「我想提供一條重要線索。」

「快說!」

「勒死錢靈的那條絲巾——」停頓片刻,還是咬牙說出來,「我知道是從哪裡買到的!」

她覺得自己像個告密者,將「魔女區」全說了出來。

「這麼重要的線索,怎麼不早說?」

「對不起,我本以為那種絲巾其他地方也能買到的。」

「好,感謝你支持我們辦案。」

「先別掛電話!」小麥的心情越發沉重,贖罪似的說,「如果,你們抓住了『魔女區』的店主,請在第一時間通知我——我一定要見到這個人!」

「我答應你。」

警察老王掛斷電話,小麥把手機扔到床上,感到一陣風掠過後背,變成一隻手搭了上來。

她縮在床上自言自語:「我出賣了魔女?」

可是,這是為了找到殺害錢靈的兇手。

除非,魔女就是兇手!惡鬼?

窗外的城市已燈火通明,小麥難以平靜地閉上眼睛,看見十年前的南明高級中學……

2000年的記憶,第二章

2000年,一個春天的傍晚。

郊外荒涼的田野,南明高級中學對面,孤零零的小超市,昏暗逼仄的貨架間。

田小麥終於認出了他。

這張臉——這張深溝對岸的臉,佘山腳下的黃昏曠野,閃動淚光的悲傷眼睛,還有轉身而去的絕望背影。

她以為,再也不會見到這張臉,再也不會想起這張臉,就像天空中划過的小鳥。

「小麥。」

當她還沒來得及想起他的名字,他幾乎也同時認出了她的臉,並輕聲說出了她的名字。

是,就是他,就是這張臉。

雖然,時光已相隔五年,足夠使一個稚氣未脫的男孩,成長為風華正茂的少年。但總有些無法改變,比如羞澀的目光,不知所措的表情,永遠漂泊的異鄉人。

他打開電燈開關,照亮兩個人的臉——他的個頭長了不少,幾乎跟小麥父親一般高了。眉毛長得像成年人,嘴上絨毛更加濃密,下巴與兩腮冒出一片青色,或許快要用剃鬚刀了。

「秋收?」

她膽怯地回了一句——1995年,那個炎熱的夏天,他們曾短暫地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因為他的媽媽被人殺害,無依無靠的他被帶到她家裡,而她父親是處理此案的警察。

五年的光陰逝去,當年兇案還未破獲,那隻惡鬼仍然逍遙法外,被殺害的美麗女人早已化作塵土,死者的兒子卻已悄然長大。

「你好。」十八歲的秋收低下頭,還像五年前初來乍到的少年,躲避妙齡少女的目光,「好久……好久不見。」

當年豆蔻初開的少女,如今已生得亭亭玉立,她想起與他的上一次見面,還有那條深深的溝,一陣強烈的疼痛感,從小腿的骨頭深處傳來。

在小麥並不漫長的記憶中,心裡最痛的一次是媽媽的死去,身上最痛的那次卻是他造成的!他怎麼還有臉跟我說話?小麥對他的怨恨,從來沒有消退過,不禁沉下臉說:「我記得你!是你害得我摔到溝里去的!」

「對不起。」

沒想到她還在執著五年前的事,秋收羞愧地別過臉去。

「你害得我打了三個月的石膏!」

她就是得理不饒人的脾氣,少年卻輕聲自言自語:「是你不聽我的勸告,一定要跨過那條溝,我說過很危險的。」

「你還是不認錯!」

小麥氣沖沖地跑出了小超市。

一個月後。

春天,一眨眼就快過去,不到兩個月就要高考了。作為市重點的南明高級中學,老師和家長們逼著學生拚命複習,每天晚自習都要留到很久,這是地獄最後一層的煎熬。

從放學到晚自習的空當,總有些大膽的學生跑出大門,去對面小超市買些東西。男生們喜歡漫畫書與足球雜誌,女生們最愛零食與小配飾。超市是加盟經營的私人店,店主大叔自己進貨,全是學生們喜歡的小東西,從五顏六色的大頭貼,到廉價的玻璃手環和墜子。生活必用品也只能在這裡買到,比如每個月都要用的東西,在老實巴交的大叔手裡買從不臉紅。

放學以後,小麥和錢靈常常結伴來到小超市,買些不值錢的小東西,好吃的零食,有時什麼都不買隨便逛逛——大叔都叫得出她們名字。

最近的一個月,除了周末回家的兩天,她幾乎每天都會遇見秋收。

這個十八歲的少年,他總是默默地坐在角落,注視每個經過的人們。畢竟是荒郊野外,常有人在小超市順手牽羊,他的任務就是盯著貨架,還真被他親手抓到過兩次。

高中生們不太注意秋收,偶爾幾個女生多看他幾眼,雖然覺得他長相不錯,但走出超市就說:「哎呀,那個鄉下人好土啊!」

「聽說他是店主大叔的兒子。」

「農民就是農民啊。」

其實,裡面的秋收能聽到這些話,他自卑地低頭忍受,忍受同齡人們輕蔑的目光。

有一次,店主大叔生病,只能由兒子頂替在收銀台。小麥獨自從貨架上拿了衛生巾,卻看到竟是少年在收銀。但是,今天必須要用這個東西,再看秋收一副鄉下土包子的模樣,恐怕他都不知道這是什麼吧?於是,她硬著頭皮紅著臉,拿著衛生巾走到秋收面前。

沒想到,秋收在照條形碼的瞬間,同樣害羞地把頭低下,原來他知道。這更讓小麥尷尬,迅速把錢扔給少年,拿好找零就跑了出去。

身後響起秋收的聲音:「喂!你買的東西還沒拿呢!」

小麥低頭轉身,像做了錯事的小孩,拿起衛生巾就逃跑了。

幾天後,她缺席了一次晚自習,拋下錢靈獨自走出校門。穿過月光下空曠的馬路,步入寂靜的小超市。通常晚上不會有學生過來,偶爾有附近居民來打醬油。看來大叔的病還沒好,十八歲的兒子坐在收銀台,專心致志捧著一本書,絲毫沒感覺有人進來。

「晚上好。」

小麥突如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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