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蘭陵王入陣曲

她。

她是莫妮卡。

莫妮卡曾經是混血的美人,後來是平凡的醜小鴨,此刻卻是連她自己都認不出來的人。

一副金色捲曲的假髮套在頭上,頗有路易十四時代的洛可可風格。雖然頭皮悶熱難受,權當寒冬里的一頂帽子吧。大得像杯墊的墨鏡架在鼻樑上,竟遮蓋了大半個臉。還有一件黑色的套頭衫,包裹了她的臉頰與耳鬢。厚厚的高領毛衣拉到下巴,只露出一對不起眼的嘴唇。這精心準備過的一身行頭,乍看還會以為是歐美背包客女孩,至少很難會聯想到女秘書的她。

跟隨人群登上飛機時,她掃了一眼頭等艙,果然看到了失魂落魄的他——她最深愛男子,正痴痴地看著舷窗外的機場,看著遼闊寒冷的天空。

趕快繼續往前走,怕被他發現自己也在同一航班上。在經濟艙找到她的座位,也沒把可笑的大墨鏡摘下來。坐在旁邊的兩個日本猥瑣男,向她投來奇怪的目光。

半小時後,飛機呼嘯著衝上藍天,即將跨越古老的東海,前往膏藥旗下的國度。

十天前,被天空集團董事會掃地出門的他,像個逃兵似的丟下她,穿過馬路跑進濱江綠地。她一直緊跟在後面,發現他在江邊寒風中發獃——他會不會跳下冰冷的黃浦江?用這種方式結束自己的羞恥?她緊張地觀察他,卻又不敢上去和他講話,以免加深他的羞恥感。夜幕降臨,他才緩緩離開江邊,打了輛計程車前往浦西。她也叫了輛車跟在後面,看到他在一家五星級酒店下車。

她在附近酒店暫住下來,讓悍馬的司機把行李帶給她。同時,她想起以前在上海僱傭過的私家偵探,便委託對方24小時跟蹤他。

在「狼穴」的家毀滅以後,他過了一段無家可歸的日子,卻每晚要換一家五星級酒店。雖然被剝奪董事長的權力,但畢竟是高家遺產繼承人,他依然可以過著優越生活。私家偵探說沒發現有女人的蹤跡,每晚他都是獨自在酒店客房過夜,也沒有去夜店流連打發時間。

這些天來,她不敢直接去找他,害怕傷害到他強烈的自尊心——曾經不可一世的男人,竟然淪落到需要一個醜小鴨的憐憫,但願時間能撫平他的創傷。

前天私家偵探報告說,發現他訂了一張國際機票,卻不是去紐約的,而是飛往日本大阪——奇怪,飛往紐約才是正常的,討還本該屬於自己的權力,為什麼要去完全無關的日本呢?又為什麼不是東京而是關西的大阪呢?

不管怎麼樣,她必須跟在他的左右,但又不能被他發現。

她也訂了一張與他相同航班的機票,戴上假髮與墨鏡,喬裝改扮一番,完全變了模樣。

此刻,她與他坐在同一架飛機上,她在經濟艙,他在頭等艙。

一覺醒來,已降落在豐臣秀吉的夢幻之都。

她匆忙跟著人群走下飛機,進入機場的到達通道,飛快地拖著行李往前跑,因為頭等艙的乘客早就下機,千萬不要把他跟丟了。

往前追了數百米,終於看到他的背影——千千萬萬人中,她可以一眼就認出他來。

她與他保持十來米的距離,尾隨著通過海關入境。為防止靠得太近被他注意,她又裹上一條厚厚的圍巾,整張臉只露出一副墨鏡,雖然看上去怪嚇人的,但保證不會被認出來。

走出機場候機樓,他坐上一輛計程車。她也緊急攔了一輛,讓司機跟在後面。前面的車並未開進大扳市區,而是去了最近的一個新幹線車站。他和她都是初次到日本,他笨拙得買到了車票,而她小心地排在後面,正好瞄到他車票上的字——奈良。

奈良?

她只知道奈良是日本古都,許多外國遊客都會到奈良觀光。可他已淪落到如此地步,還有心情在寒冬中遊覽古迹嗎?

當即買了張去奈良的票,緊跟他上了新幹線同一節車廂。

列車疾馳過日本的冬天,兩邊的田野和山巒此起彼伏,即便冬天仍鬱鬱蔥蔥。他獨自坐在前面,冷靜地看著窗外景色,面容又比上個月憔悴不少。

列車在新幹線奈良站停下。她跟在他的身後下車,來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這就是奈良,沒有多少高大建築,平靜安詳地坐落在山間平野,彷彿停留在遣唐使的年代。

他似乎早已做過旅遊攻略,坐上一輛寫有「春日大社本殿行」的巴士,她也跟在後面上車——他越來越麻木了,完全沒注意她的存在。

不到十分鐘,巴士停在一組日本古建築外,她跟在他身後下了車。

遊客們在寒風中走進標有「春日大社」的門口,很多日本人前來祈福,更有不少外國觀光客。她隨手拿起一本宣傳冊,詳細介紹春日大社——這座奈良著名古迹,建於公元710年,是當時權臣藤原家為自己的守護神而建,供奉武瓮槌命、經津主命、天兒屋根命和比賣神等神明,與伊勢神宮、石清水八幡宮並稱為日本三大神社。神社所在的春日山被視為神山,千年以來禁止砍伐,得以保留原始森林,同春日大社一同被列入聯合國世界遺產名錄。

然而,他卻沒有過多遊覽,更不曾注意那有名的數千座石燈籠。他來到許多人群中間,大家圍繞一個空曠的舞台,後面有不少工作人員,穿著陰陽師里的那種服飾,拿著各式各樣的古典樂器,像要進行什麼表演?

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驚訝地轉過頭來,看到了那個人的臉。

她也看清了那位不速之客的臉。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這個人,看到這個無比驚艷的美少年,看到那雙稱得上完美的眼睛,看到對她深愛男子閃爍的關切目光。他竟身著一套衣袖翩翩的漢服,絲毫不懼怕室外的寒冷。在眾多穿得嚴嚴實實的各國遊客中間,這位美少年實在太引人矚目,加上那身行頭竟酷似義經,吸引了周圍不少女孩的目光。

他是誰?

慕容雲!

天哪,我居然在這裡碰到了他?不會是幻覺吧?當我跨越滄海來到日本,來到古城奈良春日大社,即將觀看《蘭陵王入陣曲》,卻見到了真正活著的蘭陵王!

依舊一身魏晉風度的漢服,性感的烏黑長發披肩撩人心魄,白皙面孔露出磁性笑容,雙目鑲嵌千年前的魅力,跨越無數世紀跨越滄海扶桑,直勾勾地攝入眼中。

該死的!為何我沒有立即抓住他的脖子,狠狠痛打這張小白臉一番,再嚴厲審問出他的真實背景?想想他如何對待我和我的事業,想想他如何耍出陰謀詭計,製造了所多瑪國政變,奪取了天空集團油田,又從背後操縱白展龍背叛,篡奪了我的帝國大權!

可是,我卻還給他一個微笑!

情不自禁的微笑,無法用大腦控制的微笑,他鄉遇故知似的人生幸事,就差當場來個擁抱——我真該死!

嘈雜的人群中,美少年湊近我說:「大哥,我們又見面了!」

我強迫自己保持警惕:「你是跟蹤我來的嗎?」

「不,我是專程飛來奈良看春日大社的『蘭陵王入陣曲』樂舞表演。」

「我也是。」

沒錯,我也是專程飛來看這個表演。「蘭陵王入陣曲」早已在中原失傳,卻在唐代傳入日本,成為日本雅樂及其民族文化的一部分。就跟許多被中國人丟棄的文明傳統一樣,日本人萬分珍視這些寶藏,傳承至今發揚光大,這是一個值得我們敬佩和學習的民族——而我們這個曾經偉大的民族卻太容易遺忘了!

「我們都對同一個人感興趣,自然會來看這一年一度的表演——這可是世界上唯一保存至今的『蘭陵王入陣曲』。」

「同一個人?」我盯著他古老漂亮的眼睛,「這個人不也是你嗎?賢弟!」

他的笑容看起來青春陽光:「是,這是紀念我的表演,如今我卻隱藏在人群中,欣賞扮演我的日本舞者,感覺好有趣啊。」

「這是勝利者的慶祝嗎?」

「大哥,你何嘗敗過?」

「不要給我留面子,更不要給失敗者留以同情!我建議你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估名學霸王!」

我就是自己所說的「窮寇」,成王敗寇,我已是窮途末路之敗寇!

慕容雲,你已把我打得夠慘了,還要在打我一拳之前,專程過來通知我即將遇到危險。

遣散司機和保鏢後,我變成名副其實的「光桿司令」,眾叛親離一無所有——窮得只剩下任意揮霍的錢,就像丟失了王冠的國王,流亡在異國他鄉醉生夢死度日。我在上海的五星級酒店輪流住了一圈,便訂了一張來大阪的機票,想看看被日本人保存下來的『蘭陵王入陣曲』是什麼樣子?

也許,現在唯一可以救我的,就是那副蘭陵王面具。

美少年再次拍拍我的肩膀:「不,大哥,你還有機會。」

「你還會給我翻身的機會嗎?」

「啊,樂舞開始了!」

慕容雲興奮的喊了一聲,旋即舞台上響起鼓聲與笛聲,卻不像中國舞樂那麼熱鬧激昂,而是曲折悠揚深沉委婉,頗像日本古典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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