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結案 第三節

我被通知下午四點到逍遙茶樓的十五桌等候,四點半也不見有人來。我打開十字綉繼續工作。我已經在旅店綉了一個下午,我先把全圖分成十六格,第一格差不多已經完工,其實還看不出來這是新郎官的帽子。沒關係,帽子都是戴腦袋上的,腦袋差不多得兩天出來。我越來越接近古往今來第一高手—東方不敗的境界了。

兩個穿西裝的男人上了樓,餘光掃一眼,一個我昨天見過,貼著盧放走的那個扎辮子保鏢,另一個也許是車裡的司機。我裝不知道,低頭繡花,還捨不得放下呢。扎辮子那個走過來,問我是不是歐陽楠。我還沒來得及點頭,他就抱怨:「說好讓你在十五桌的。」

另一個走過來,很得意地說:「盧鎮長賭你肯定不坐十五桌。」

「開始那桌有人,我要是帶槍,就能攆他們走了。」

「盧鎮長說,你能一路跑到這兒來,就不是等閑之輩。」

等閑之輩?看他樣子,這四個字能寫對倆就不錯了,句句盧鎮長,叫爹都沒這麼親的。我把十字綉收起來,我猜得換地方了。我剛進這茶館時就想,這地方連個安全通道都沒有,天天擔心掉腦袋的人怎麼喝得進茶呢?

我問去哪兒。他們也不說,帶我進了昨天那輛SUV。我以為我會跟基地人質似的罩個頭套,對我還挺寬鬆的。我也用不著怕,閉會兒眼睛,半小時就到了,那就是沒出昆明。有山有水,還幾座仿造的小涼亭,應該是某個度假村。我跟著他們進了一家酒樓,裡面包房的名字怪怪的,全是唐太宗、漢高祖、秦始皇之類的,我心生疑惑,真是要跟我討論復辟登基的事情?拐了兩個彎終於停了下來,我抬頭一看——隋煬帝。盧放要是不在裡面,我把這個牌子吃了。

他們倆分工挺好,一個敲門,一個對我搜身。門打開之後剛跨進第一步,扎辮子那個又對我搜了起來。我陪個笑:「搜兩次了,兄弟,你再摸一遍我就射了。」

席上的老人哈哈大笑。這就是我給盧放的第一印象吧。他們實在找不出什麼,就把十字綉遞上去。我說我本打算等綉好了再送您呢。盧放把這個遞迴我,說了第一句話:「興趣愛好?」

「以前沒有,但我現在連上街吃飯都有被舉報的危險,就發現這個挺好,玩一天都不悶。」

服務員進來問可以上菜了嗎。盧放點點頭,叫她先上兩套餐具,等上二十分鐘再上三套。我轉頭望望,他的倆保鏢一司機都在垂首站著,忽然找回平衡了。看吧,我是貴客,你們就是看家狗。

盧放打量著我:「你們是雙胞胎,歐陽桐現在就是你這個模樣?」

「以前是,現在不是了,我把他裝盒子里了。」

「我有十年沒見著他了。我上回見他還是個孩子,現在我都老啦。」

「我對他也不怎麼了解,十年前給我們父親下葬,他去了一回,沒多久就消失了。他再回哈爾濱以後,我們來往就不多了。」

「我還記著,是我幫他把你父親的屍體弄過去的。那時候上面根本不放人。為此我們還有點兒誤解。我兒子死在他手裡,你知道嗎?」

我搖搖頭,說:「我沒聽說。他為什麼動你兒子?」

「我也很想問他!」他激動了一陣,掏出煙,扔給我一支,問我,「你說說,我看你的新聞了。你幹嗎殺你哥哥?」

「我覺得我和他比,我像是克隆的,我把他殺了,我就是正品了。」

「這孩子有意思。」盧放轉身對幾個隨從大笑著說。那幾個人都支支吾吾,就像我昨天看到的那樣放不開。他又看回我,問:「為什麼殺他?」

我搓著手,點上我手裡的煙,說:「我老婆懷了他的孩子。」

「你們聽見沒有?啊?」他又轉身指著大笑,「歐陽桐把他老婆的肚子搞大啦!」

我知道我哥那時候為什麼殺他兒子了,看他這樣就能想到,他兒子也好不到哪兒去。他笑了半天,看我沒動靜,雙手扶著桌子說:「說著好玩的?」

「什麼?」

「就跟克隆那個玩笑一樣?」

「不是,是真懷了他的孩子。我其實不想講。」

「你是怎麼知道這事的?」

「我老婆坦白的,也不算坦白,說完她就要求離婚。」

「她說什麼你信什麼?你回去再問問她。」

「她死了。」

他望著我,頭湊過來觀察我,樂了:「傻孩子。」

門開了,服務員陸續往裡端菜。盧放停住不說,夾了了幾口蕨菜讓我嘗嘗,說什麼野生天然。我動了幾筷子,口感太柴,我始終認為菜也好,肉也好,種植養殖的反而比野生的好吃。

「好多年前,你哥弄死了我兒子。為了大局著想,我讓他回去了。」他嘴裡嚼著蕨菜,嘴唇都綠了。我真想告訴他,你吃完再講,沒關係,我歐陽楠最討厭別人嘴裡有東西還跟我講話。「但是我就這一個兒子,孫子還沒抱上。所以我跟他商量,留點兒什麼,讓我有個念想。他呢?二話沒說,啪啪啪就把手指頭剁了給我。弄得我哭笑不得,我要這個幹嗎使呀?而且沒指頭,以後您也不方便吶。您留個簡單點兒的就成。」

「我見過他那斷指。」

「是不是生活就不方便了?」

「本來我是左撇子,他是右撇子。他後來也成了左撇子,右手永遠都揣在褲袋裡,什麼事都是左手干。他可以左手拿煙,若無其事放嘴上,再掏火機打著,還是左手。看不出來。有人認識他好多年都不知道,以為是他的風格,還挺帥的。您剛說要簡單點兒的東西?」

「我真是老了,說哪兒忘哪兒。我就是跟他好說好商量,我說,您讓我無後,那您,也別留後吧。」

「什麼意思?」

「就是,他不可能搞你老婆。那年他十幾來著?反正被我切了。估計他這輩子都沒碰過女人。」

我腦袋嗡的一下,那些幻聽又來了。我靠椅子上,頭向後仰。我想丹丹是怎麼跟我說的,她說:「我懷了你哥的孩子,我要生給他。」是這樣說的嗎?陳潔呢?她好像一直就沒在意過歐陽桐跟丹丹的事。她怎麼說他?說他時間長,能幹兩個《阿凡達》。不對,她昨天也說了一段,昨天的更像真的。她讓我別太在意這種事,別恨丹丹,別恨歐陽桐,別把叔嫂的關係太當回事?讓我再想想,有證據嗎?比如,有沒有那麼一次,我見過歐陽桐的鬍子?就算他長鬍子,我也看不著。他那麼注意小節,才不會三天不刮鬍子來見我。

我筷子都拿不起來,手抖個不停,撐著椅子站起來,問盧放洗手間在哪兒?就在包廂里,右邊那門。有點兒搖晃,三步走了十幾秒。我關門的一刻盧放還在大笑。

我放水洗臉,看著鏡子,這張臉和我哥那張有區別嗎?丹丹懷的是我的孩子,可她告訴我是歐陽桐的。因為什麼?想給歐陽桐生個孩子,因為我的孩子就跟他的一樣。她想給我哥補回點兒什麼,她想跟我哥在一起,像一對體面的夫婦把孩子養大。丹丹和我哥從來就沒上過床。

我擦乾臉,環顧洗手間。我本來計畫,如果在公共洗手間,機會還多些,保鏢總不能跟進來跟你比誰的雞雞大。我下手也能方便點兒,再從窗戶出去就行了。但在這兒的廁所就在包房裡,一個人進去反鎖。我搖搖頭,回到座位,做了個抱歉的表情,也不知道說什麼,猛吃兩口菜。

「是不是後悔殺了你哥哥?」盧放問。那聲調真他媽和藹。

「也不是,我想不通他幹嗎承認那孩子是他的。」

「面子嘛,這事不是第一次了。他當時去哈爾濱把你父親葬了,沒半年就回來了,還真勾搭上一個東北妞。那女孩好像比他還小點兒,天天拉著手在我們邊上晃悠。我操,這是跟我顯擺呢。丫以為自己牛逼,沒牛子照樣有姑娘。」

他不知道那是丹丹,他也不知道我老婆是丹丹。我放下筷子,說:「當時你就該做了他。」

「做他多沒意思啊,我看熱鬧,我看這種人怎麼活下去,這多好玩呀。過了有兩年吧,那東北妞還跟著他呢。我就不明白了,那姑娘下面是長合了,還是被歐陽桐縫上了?我就拉幫人過去,我說咱幫幫這倆孩子,先幫小姑娘開了,再幫歐陽桐生個兒子,留個後。我把歐陽桐綁起來,我說你沒吃過豬肉,總得看看豬跑啊。我先給他示範。」

「示範?」

「非得讓我講那麼明白,」他哈哈笑一會兒,「就是騎東北妞。完事了我就跟弟兄們說,我都五十了還給你們當先鋒?你們有一個算一個,今天必須幫她配上!」

我想說話,嘴抖了半天說不出來,我用力咬了下舌頭,好些了。我想問多少人,但那個「多」字在嘴裡轉轉悠悠出不來。

「忘了,反正我是第一個,還真是雛兒。」

「後,後,後來呢?」

「您是說配上沒有?這我哪兒知道?不過那東北妞就沒了,要不是尋死尋活,就是回你們東北了。」

她回東北了,逼養的,她抑鬱了好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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