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結案 第二節

「真的很多漏洞嗎?」

陳潔停車的時候問。她開車不如我,但停車技術比我強。倒也是,我在意速度和技術,從沒在意過刮蹭這種小事,我覺得那是保險公司的工作。前後都有車,很好的隱蔽,我們沒打算下車,車窗留個小縫,熄掉引擎,不知道要等多久。

「我說,很多漏洞嗎?」

我沒明白:「什麼漏洞?」

「我騙你來雲南見盧放那些說法,你沒生氣吧?」

「我對你沒多大期望,生什麼氣?」

「什麼叫沒多大期望?歐陽楠,你給我說明白!」

「你說,讓我冒充歐陽桐見盧放。當時我就想,盧放是瞎子嗎?他可以還不知道歐陽桐死了,如果我告訴他,我歐陽桐已經在路上了,他百度搜一下,就什麼都知道了。」

「那你為什麼還跟我來?」

「因為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讓我來。」

「那一路這麼多天,你也不跟我討論盧放?」

「我覺得你想好自己就說了。如果我先問你,你又得費勁編瞎話,沒必要浪費你腦細胞。」

她瞪我一眼:「你心腸真好。你自己總得做點兒設想吧?」

「很多設想,什麼都想過了。」

陳潔來興趣了,追問:「最好的設想是什麼?」

「最好的可能是,盧放是皇室遺老,我來了雲南被告知,我是朱三太子的後代,接著就是一大幫人擁立我登基了。」

陳潔樂了,露出兩排牙齒。真白,我皺眉想,她哪兒來的機會刷牙啊?她合上嘴,咬住下唇說:「你要是當了皇帝,會不會娶我做皇后?」

「大理國女子那麼多,為什麼娶你?」

「因為,你以前搞不定我呀,但當了皇上,就該把我強招進宮,找平衡嘛。我呢?為了保住性命,就得順從你的……淫威!」

「我搞不定的多了,到現在為止,我搞定的也就一兩個。」

「那麼少?」

「多少算多?多少算少?」

我把她問住了,她換原先那話題:「最壞的可能呢,你最糟糕的設想?」

「你會在路上找個機會殺了我。」

她笑容繃住:「你真這麼想?」

「我真這麼想。知道我想什麼嗎?」我說,「我們盯的這個人到底是誰?我有沒有可能被你借刀殺人,幫你除個仇人?」

她不高興了,更像是被我傷了,從車裡翻出筆記本,無線上網。走一路我不都知道她還帶這個了。知道又有什麼用,高速路的信號肯定不夠我種菜偷菜的。我撓撓頭看門口,陳潔說這就是盧放的別墅,歐陽桐活著的時候盯著這裡快十年了,一直沒機會得手。她說2005年和2007年,有兩個兄弟說是替他們歐陽大哥報仇,結果連盧放的面都沒見著,就被人做掉了。

之前陳潔帶我開車繞了一圈,別墅坐落在湖畔,三面高牆,另一面可以直接划船進湖心。看上去高牆起碼有三米五,就算上面沒有高壓電,但想從這兒進去,估計得五萬兵馬拿出古代攻城的氣勢。臨湖那面沒牆,從湖對岸划船進來似乎可行。盧放在這邊圈了一片水域,划過來時雖然上不了他的岸,但肯定沒高牆那麼難。我們找當地人聊了一下,放棄這一計畫,逼養的盧放喜歡養鱷魚!

沒辦法我們就停在可以看見出口的角落,起碼能知道他出門都是什麼架勢。套用我和陳潔的盤問方式,最好的設想是,他一個人拄著拐,一瘸一拐地去街對面買報紙,這都不用謀殺,一次交通事故就可以解決問題了。當然,這設想比我登基還離譜。最壞的就是出來一個儀仗隊,哪個是他都看不出來,大炮都解決不了。

「弄顆原子彈,對準,砰!結束。」

「你真無聊。」她頭也不抬。

「你聽出來了嗎?我哄你呢。」

「你可別哄我,」她盯著筆記本說,「小心我趁你不注意殺了你。」

她看什麼東西那麼帶勁兒?我湊過去,靠!我案子的報道。我沒看清是什麼網站,還做了個大專題。我要不是被通緝,早告他們了,要我的那份廣告分成。我忽然意識到,我最近的思維方式全是這樣的—我要不是被通緝,我該怎麼怎麼樣……我可以用它來造無數個句子,全都是我想干又幹不了的事。我納悶了,哪兒冒出的這麼多興趣愛好?老子還是良民的時候,怎麼就覺著幹什麼都沒勁,也就計畫殺人能讓我安靜幾分鐘呢?

「上面提到你了嗎?」我問。

「說了,不過說我是人質。」

「他們在給你機會,提著我人頭去自首。」

「你又來了,你幹嗎總是用陰謀論來看人?」

「我怎麼想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最終怎麼做。我說了,我在食物鏈最底層,提防是我的本能。」

「可是,你怎麼會想到,我能殺了你?」

「因為,」我摸摸她的臉,鬼知道我怎麼想出這種緩解氣氛的行為,「你真話太少,我沒法信任你。」

「那我怎麼說?我跟你說,喂,歐陽楠,反正在哈爾濱閑著也是閑著,跟我去昆明殺個人,散散心唄。這麼說合適嗎?」

「不只是這個。你清楚一切。」

「我清楚什麼?」

「我始終認為,除夕那天你賴在我那裡,而此時歐陽桐就被殺死在他家,絕對不是巧合。」

「我賴著你?」

「對,你賴著我,這個弄不明白,什麼都免談。」

「好,」她頻頻點頭,真生氣了,「你不是一般的自以為是。」她要下車,跟任何耍小性子的女孩一樣。這回她又要去哪兒?我該求她別走嗎?就在這時出現了一個絕好的拉住她的理由,大門打開了。

兩個西裝男人一前一後夾著一位唐裝老人步行到門口,不用問,那一定是盧放。他們在門口站了一分鐘,盧放同兩個保鏢講笑話,聲音很大,剛講完自己就哈哈大笑。那兩個年輕人好像挺拘謹,沒盧放笑得那麼放肆。一輛賓士SUV從車庫裡開到門口,盧放在兩個保鏢之間上了車。

「真夠環保的,」陳潔看著賓士遠去,說,「看見沒有,他寧可走著出來,也不願把車開進院子,下樓梯就上車。」

「算上司機,有三個人在他身邊。」

「所以你下手最合適。我那天早晨發現你在車上,我就覺得,只有你才能幹成。」

「因為我殺了歐陽桐,他會對我有興趣?然後呢?我是不是該弄幅畫獻給他,我說大王請看,再卷出一把匕首?

「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我也一樣沒機會。」

「那算了,我們不殺他了,反正他也沒幾年活頭了。」

「你認真的?」

「我認真的。這一路上,我改主意了。」她側著頭倚在窗前,手指捋著頭髮,看著遠方的雲,說,「我很害怕。我想我們應該躲起來,找個偏遠的山溝躲它幾十年。這兒有這麼多錢,夠我們花了。」

「墓地里還有一百多萬。」

她沒懂我意思,但她繼續講:「我們可以每個月進次城,買種子、化肥種地。你在山那邊,我在山這邊,咱倆沒事天天貧,坐倆山頭喊著貧。實在無聊,我們就生倆孩子,也不用上戶口,這樣連名字都不用起,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我可以做菜給他們吃,我這麼聰明,三天就能學一道,一年就能做一百個菜。」

留她可勁兒憧憬,我從她手裡拿過筆記本,搜索「盧放」,叫這名兒的太多了,我加「果敢」兩個字。有一篇他的專訪,題目是《盧放:中緬文化的紐帶》,裡面回顧了盧放的奮鬥三十年,他的親生兒子在特區建設中犧牲,成為全文最煽情的段落。那記者可能就跟胡東博一樣無恥,有才華,但睜眼說瞎話。反過來想,至少陳潔這回沒騙我。

找他電話並不難,網上有他前單位部門的電話,地點在緬甸,可卻是雲南區號。他們和真正的緬甸人語言不通,講不了電話。我打過去,我說我是五年前給盧鎮長做過專訪的記者—我看了眼署名,張晶?—張晶的同事,想就盧鎮長這五年的退休生活再訪一次。那邊查了半天,難道他們沒有電腦存檔,全都是裝在檔案袋裡的?好半天那邊回話說,盧先生退休後一直在雲南,可以給我住宅電話。住宅?我看著眼前的房子,白宮紫禁城吧?

我打進眼前的「住宅」,一個老女人接的,管家還是傭人?老派財主的家庭結構不都是這樣嗎?我還沒說找誰。她直接問我哪位。想來也是,打來的只會找盧放,總不至於找廚子或老媽子。我說:「我是歐陽楠,能讓盧先生接電話嗎?」

「盧先生正在忙,」她還蠻謹慎的,「留下你的電話,他有時間會聯繫你。」

「不用了,我沒有固定的聯繫方式,晚點兒再打給他。」

陳潔回過神來,可能剛才那兩分鐘讓她經歷了五十年餘生。她笑著說:「你要顯得你很professional,是嗎?」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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