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路上 第十節

初六,1∶30

「你好像睡得不好。」

「你好像睡得很好。」

「是嗎,皮膚有變好嗎?」

「你皮膚一直很好。」

「你終於會說話了。」

「一會兒你來爽一下,我到後排補個覺。」

「爽什麼?」

「哦,說慣了。我們剛上警校時出勤訓練,四個人一組分輛警車,每十分鐘就換人開。我們把開警車叫爽一下。」

「怎麼個爽法?」

「比如可以闖紅燈呀,可以隨時用揚聲器叫前面某個人或某輛車停下來呀,公交車都可以。很爽吧?」

「真爽,叫停過火車和飛機嗎?」

「你不信,是吧?」

「我信,我在想那肯定特過癮。」

「非常過癮。但其實我們誰也沒敢這麼干,自行車都沒叫過,怕被開除。但是我們可以在夏天開著車窗打冷氣,那也很爽啊。」

「開車窗打冷氣?這個怎麼爽了?」

「就是顯得我們的油有的是,隨便加。」

「哦,真爽。你們四個男的爽一輛車?」

「平均每人還叫來三個朋友體驗。」

「哦,十六個男的爽一輛車?」

「你幹嗎問得這麼淫蕩?」

「我就是想知道,那輛警車最後被你們爽成什麼樣子了?」

歐陽桐沒有錢,卻有張信用卡,幾乎沒用過,剛入學那年,一個身著職業套裝的女人敲遍每間宿舍,幾乎是以懇求的方式讓他辦下來的。沒有任何擔保,可能銀行認為隨便他們怎麼揮霍。無所謂,四年畢業了,這些名校學生半年的薪水就可以全部還完。

上火車前他先去了趟銀行,最高透支額度為兩萬,他憑證件全部提出來。接著去襄陽路買了一套西裝和兩條領帶,一塊勞力士A貨和一條金項鏈,這些都必不可少。還有什麼?皮包、皮鞋、襯衫,接著他買了那一年最好的手機摩托羅拉V70。奔向上海站的時候他想,什麼行業最好呢?反正來不及了,到了昆明再說。

他在候車大廳買了兩本金融方面的書,《窮爸爸,富爸爸》和一本巴菲特的傳記。他沒買著卧鋪,三十小時的行車剛好把兩本書看完。到了昆明他沒急著轉車,找到一家打字社製作名片。歐陽桐先生,手機是他的V70,在座機一欄里,他先填了021,後面寫了宿舍電話。他問打字社什麼時候可以交工。

「最早要明天中午。」老闆娘頭也不抬地說。她想不明白,一家上海的公司為什麼跑這兒來做名片。

他給他爸留的號碼打電話,還是那個北京大夫接的。他說:「叫你們頭兒接電話。」

「幹嗎?」

「你沒資格跟我講。」

「你什麼意思呀?」

「好,我明天下午兩點的班機到昆明,我要一輛車過來接我,你能辦到嗎?」

「接機?你當你是誰呀?」

「我時間很緊,如果沒人來,那就算了,死屍而已,又不是活人。」

他不等那邊解釋,掛掉電話。他給宿舍撥了電話。五一長假過去了,同學們來了,他卻走了。他們很好奇他幹嗎去了。他沒心思解釋,很簡單地交代:「從明天開始,凡是打到宿舍的陌生人,你們一律說,這裡是上海華融證券有限公司。我認真的,很重要,你們要說,我們的經理歐陽桐在昆明出差,一切業務停辦。」

他先找地方吃飯,再去老房子看看還能不能住人。今天星期四,挺合適,明天晚上進入果敢,周六、周日深滬兩市停盤,無法交易。他可以講,最遲周二他就能把股市裡的錢提出來,要是你們希望這一百萬升值的話,我們公司可以將這筆錢進行再投資。藉助這套行頭和謊言,他有機會跟他們磨三天,如果能騙得他們拱手把他爸交出來當然最好。如果不能,他會找機會偷出來。

初六,7∶15

「我有東西忘在加油站了。」

「下車加油的是我,你沒出過車。」

「但是,手機沒了。」

「手機呀。你看見了嗎,在前面那個貨車上。」

「你怎麼知道的?怎麼跑那兒去了?」

「他跟我們一起加油來著,我問他去哪兒,他說青海,我就把手機賣給他了。」

「你把我手機賣了?」

「把錢給你,賣了一千塊。」

「你把我的iPhone賣了?」

「是,你怎麼跟祥林嫂丟了孩子似的?」

「你怎麼能……我那手機五千多買的,就一千塊?」

「我知道,我跟他說值八千,所以賣了一千。」

「你把我的iPhone賣了?」

「你看你,像剛被輪姦一樣。賣給他,讓警察追到青海,不是挺好的嗎?」

「那你把卡摘出來給他不就好了?你把我手機賣了?」

「換卡打電話?那是電視騙人的,我們只追蹤手機,不管卡,關機也能追到。所以你以後就買兩三百的山寨機,三天一換,如果有重要電話,用完就扔,最好扔到移動物上,就像那輛貨車。」

「你怎麼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

「手機怎麼追蹤?」

「我不能說。」

「你幹嗎不能說?」

「劉謙能告訴你,硬幣是怎麼掉出來的嗎?這是職業操守。」

「還職業操守?你都被扒皮了,你已經被行業驅逐了,你是……」

「警察中的敗類,是吧?那也有職業操守。」

「你守吧,你要是不說,以後你都別想跟我說話。」

「真的?」

「我不跟你說話。」

「透露一點兒給你,每一個手機都是獨一無二的,就像指紋,每個手機都有自己的序列號。」

「說完了?」

「說完了。」

「全是廢話,這個不算。」

「這樣,你在你手機上撥*#06#,會出現一組號碼,這就是手機的指紋。我們追的就是這個序列號。看到了嗎?」

「沒看著,我手機不知道被哪個王八蛋給賣了。」

「到地方我花五百塊買兩個G網手機,讓你見識一下。」

「還烏拉烏拉劉謙能烏拉烏拉告訴你嗎,我烏拉烏拉操守!」

「把舌頭捋直了說!」

「我說,歐陽楠是個王八蛋!還想聽嗎?」

「乖,再說一遍。」

事情沒像計畫那樣,他沒見著他們的頭兒,自然也沒機會忽悠。三天以來走馬觀花似的認識了一大堆的小嘍啰,多得讓他煩,他一個也沒記住,甚至都區分不出誰是誰。他感覺掉進了螞蟻窩,真想一把火全燒了。但是有一個收穫很有趣,他和那大夫成了朋友。

歐陽桐剛見著他時很意外,他年齡不大,也就三十齣頭,他自我介紹說叫海峰。這麼多人就他有點兒精氣神,像個正常人。而其他人,哪怕是五六十歲的長者,都只是蟻群的一員。哦,歐陽桐想明白了,他不吸毒,那些都是癮君子。

他不是大夫,更像是這裡的二管家。接觸兩天他知道他爸為什麼稱他大夫了,那些小嘍啰都會來找他要針頭。這是他唯一一件醫療設施,剩下那些儀器全都和制毒有關。歐陽桐參觀過他的工作室,基本都能理解這些東西的用途,後院有個類似鍋爐的傢伙,卻不見燒水。晚上躺在床上他反應過來了,人死了就吊進那裡面烘乾,直到全身被一層鹽粒般的東西包住,再刮下來,就算完工了。有點兒殘忍,想到這些他更難以入睡,他冒出個奇怪的念頭。

他沒發現哪個屋子能鎖著他父親,差不多都轉過了。他提出見見他父親,開玩笑說,來三天了還沒拜見父親大人。海峰建議他別見,不然會覺得那東西不值一百萬買下來。

那東西?他又說錯話了,歐陽桐這回沒罵他。樹怕扒皮,人怕見面,這不是電話里,何況還是人家的地盤。他說:「看看吧,既然我都來了。況且一百萬也不算多,就當買個孝子牌坊。」

海峰帶他進地下室,底下是個供電的冰窖。除了他爸,還有兩具屍體吊在鐵鏈上。這場景有點兒熟,歐陽桐仰頭回憶,屠宰場就這樣。他盯著看了半天,一層霜撲在他父親臉上,皮包骨頭,是瘦死的吧?他忽然慶幸自己只是通了兩次較長的電話,沒見到快死時的父親。如果瘦成這樣再走起來的話,真是太恐怖了。醫生說得對,如果他有一百萬,才不會買這麼個東西。就因為沒錢,他才來的。他爸眼睛是睜著的,死不瞑目吧?他想合上它們,硬得按不動。行吧,等一會兒化了再說。

海峰背對著他把冰窖鎖好,鑰匙放進口袋裡出了地面。小地方的小組織,沒有指紋識別器,沒有監控錄像,就一把鑰匙一把鎖,太簡單了。

從冰窖出來有溫差,外面實在太熱了。海峰弄個西瓜切開,遞給歐陽桐,說:「炒股就那麼賺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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