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龍井與西湖

我湊到他眼前,想再讓他認認仔細:「你還記得其他事情嗎?能不能說得具體點?」

肖申克州立監獄,C區58號監房。

殺氣,不是來自這陰冷的空間,不是來自那殘酷的時間,而是我自己。

陸海空也是因他而死的嗎?還有失蹤的嚴寒與方小案。現在他第三次出現,居然跟蹤追擊到了杭州龍井,荒無人煙的山林之中。

操場一角有塊古老的墓地,平時大家放風的時候都不敢靠近。這座監獄建立至今的一百多年中,每個死在這裡的囚犯,都會被埋葬在那片墓地。據說在午夜颳起大風的時候,墓地就會傳出凄慘的呼號聲——神秘死去的冤魂們,想要佔有活著的囚犯的身體。

十分鐘就解決了晚餐,她端著咖啡打開我的公司郵箱,在我目光猶豫之時,她直截了當說:「別擔心,我不會偷看你的隱私。」

出站經過一條人行隧道,有個流浪歌手坐在隧道里,孤獨地彈著吉他:「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走在無垠的曠野中/凄厲的北風吹過/漫漫的黃沙掠過/我只有咬著冷冷的牙/報以兩聲長嘯/不為別的/只為那傳說中美麗的草原……」

我握著拳頭衝上去,這個男人轉身就跑,不再給我直視雙眼的機會。在樹林茂密地形崎嶇的山中,展開一場激烈的追逐。很難在這裡跑起來,一不小心就會撞到竹子。

我坐上前往杭州的長途巴士。

因為,我沒有殺人。

但這條BBS長帖還沒完,對方仍在和我論戰:「樓主,我想提醒你,中國的史書只能代表記錄者的觀點!與其說歷史是被記錄的,不如說是被創作的!真相永遠是一片迷霧。你的蘭陵王天使論,全來自於這些記載,但我並不完全相信。真正的歷史往往是另一種版本。再提醒一句,不要以為作為蘭陵王的後代,你有多麼榮耀。其實,你血管里高長恭的血脈和基因,反而會成為你生命中最大的悲劇!如果不禍害你自己,那麼必將禍害整個世界!」

鉛筆在小簿子里寫下一年多前的「明天」——

沒錯!順利登錄了論壇。這個BBS的帖子並不多,在最近的一個月內,總共只有十幾條主帖。唯一的置頂帖子,是關於蘭陵王的綜合介紹,大部分我在網上都已看過。其餘基本都是灌水,還有許多貼圖——但絕大多數與蘭陵王無關,無非是一些幽默與美女圖,都是些無聊的過客,甚至不知道蘭陵王是誰?但也有一些奇怪的帖子,上面打著一行行無意義的數字和字母,看起來像密電碼。

周六。

「對了,你坐火車來的,今天杭州的火車站怎麼樣?」

出門前騙父母說,公司讓我去蘇州出差兩天。看著媽媽有些擔心,我便說是和銷售部同事一起去的,必須把這筆業務談下來,否則月底有可能要被裁員了。為保住我的飯碗,媽媽只能放我走了——若我告訴她去杭州,她是拼著老命不會放我走的。

沒錯,我要重返一年半前發生車禍之地,就像博客中所寫:「我已經做出了選擇,我相信我自己的勇氣,那才是我真正的命運。」

「這條線索又斷了!」我無奈地看著杭州的夜色,「一個年輕的男人,他究竟是誰呢?」

「沒有啊,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發現你的時候,附近沒有其他人。」

無暇遊玩西湖等名勝,在車站附近吃了點快餐,就坐上計程車前往龍井。我的記憶里沒有這座城市,透過車窗望去那麼陌生——除了四月份去海島培訓,最近半年都沒離開過上海。

她大膽的請求讓我為難,我從沒想過要別人的幫助,而且她本身就難以讓我信任,為什麼一開始就要對我說謊?

車禍發生在隧道出口,一邊是密林,另一邊是山坡。隧道出口右側,山體突出一塊巨大的岩石,正常行駛不會有危險。但在一年半前的夜晚,我乘坐的套牌計程車,在衝出隧道口的剎那,偏離方向撞上這塊岩石。車子彈向公路的另一邊,我被甩了出去,頭部著地當場昏迷。另一邊的乘客被甩下山坡,送到醫院搶救無效死亡。黑車司機失蹤,至今音訊渺茫。

按照時間順序排列帖子,我點開自己最早發的帖子,題目竟是「我是蘭陵王高長恭第49代孫」!帖子內容只有兩個字——「如題」。

隧道口沒有行人與自行車,汽車飛快地衝出來,耳邊灌滿車輪呼嘯之聲,夾帶著一股陰冷的風,旋轉著從臉上划過,竟像寒冬臘月的刺骨。

不,這不僅僅是風,而是——殺氣。

腦中閃過許多碎片,彷彿車流滾滾而來,從胸口隆隆碾壓過去。我倚靠那塊致命的岩石,保持平衡不要倒下去。

「喝醉?」我苦笑了一聲,「就算我真的喝醉了,也絕不可能在龍井這個地方。對了,我剛才睡了多久?」

狼狽地逃離隧道,沿著山邊草叢,爬上一片陡峭的斜坡。雙腳彷彿不受自己控制,將公路遠遠拋在身後。走進一條林間小徑,下面是一片傾斜的茶園,再往下隱約可見一些屋頂,大概是龍井村民們的茶館,想必正有不少遊客品茶買茶。

「沒有,我剛才說的白鹿洞隧道,車禍就發生在那條隧道的出口,但現在一點痕迹都看不出了,只有那個神秘的男人,他最近一直在跟蹤我。」

我不想死在肖申克州立監獄,更不想終老於此地。

是腳步聲,幽靈般的腳步聲,在茂密的竹林間跟蹤我。當我快步疾行,那腳步也在疾行,當我驟然停下,那腳步也戛然而止。但只要我再往前走幾步,便又在我身後響起。

突然,我感到了真正的危險,因為已迷失方向,連來時的路也看不清了。那傢伙就躲在我看不見的角落,如果現在突然襲擊,那我只能坐以待斃。

這是我在「蘭陵王秘密」論壇里最後的記錄。

樹葉最茂密之處一陣搖晃,果然閃出一個人影。

又是他!

我卻不動聲色地問:「是啊,我怕你不習慣在中國旅行。」

第一次在蘭州拉麵館,第二次在擁擠的地鐵車廂,兩次都被我看到了他的心裡話,而他都是膽怯地迴避著我——在地鐵里還讓我激動得昏倒了過去。

因此,每年都會有人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裡,雖然也有罪大惡極之輩,即便坐上電椅一百次也不足以償還所犯之罪行。但我對此仍然心懷恐懼,生怕半夜裡睡得正熟之時,突然有一隻手將我拖入地獄。

「站住!」

對不起,我不需要在你們面前為自己辯護,還是繼續寫我的故事吧。

頭頂就是斷橋,兩個人都大口呼吸起來。

躺著洗頭的感覺很舒服,我不禁也閉上眼睛,想起那個困擾了我半年的夢——最近的夢裡我跳到水中,一度懷疑自己是否有自殺傾向?但現在看來不可能,那個夢絕不是跳水自殺,因為我水性極好,本能會驅使我在最後時刻浮出水面,所以我即便決心自殺,也不會選擇死在水裡。

接近十點鐘了,我和莫妮卡來到房間外的走廊,她揉著眼睛說:「哎呀,周末還那麼累啊,我們該睡了吧。」

而在下一篇,2006年11月2日,我在博客里寫道:「是的,我已經做出了選擇,我相信我自己的勇氣,那才是我真正的命運。明天,就在明天!」

正在僵持的時候,莫妮卡趁著四周沒人注意,從包里掏出一百美元,悄悄塞到服務生手裡,又說了一連串美式英語。這服務生見多識廣,立刻低聲說:「酒店辦公室的電腦里,大概能查到往年的記錄。」

龍井。

我復活了。

莫妮卡仰起頭沉默許久,立體的臉龐在黑暗的車廂中有些模糊,只有那雙眼睛那麼清晰:「好吧,你說的沒錯——剛才我對你說謊了,SORRY!」

「怪不得你中文說得很好。」

「孟——歌?」

猶豫著喊出她的名字,卻感到喉嚨口火辣辣地疼。她端起一杯涼茶,小心地喂我喝下。茶水滋潤著我,才有了一些力氣,轉頭看向窗外,還是滿目茶樹,如梯田伸展到山上。這裡是茶社的雅座,有布簾與外面隔離,我半躺在座位上,對面是穿著裙子的混血兒孟歌,英文名字叫莫妮卡。

我轉身對寂靜的竹林狂吼起來:「喂!你是誰?你快點出來!你這個膽小鬼!」

我什麼都看不到了,沉入無邊無盡的黑水底下……

一連串的問題讓我自己都糊塗了,她蹙起眉毛用台灣腔的漢語說:「杭州龍井。今天是我來中國工作的第一個周末,同事說上海最近的度假勝地是杭州,我就坐火車來玩了。」

「那我怎麼會在這裡?」

我大量地問了這種問題,一旦有人回帖,不管什麼內容,我都非常積極地跟帖與人討論。一直翻到2006年10月25日,這是我的最後一條論壇主帖:「蘭陵王是魔鬼還是天使?」

「你坐的是長途巴士,就在我坐的那輛後面一班,昨天上午跟蹤我到了汽車站。」

但當我點入下一級頁面,屏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