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男耕女織」

我得說,大夫,最近這些天,我覺得自己的狀況相當好。昨天下午,我本來只想爬上床睡覺的,最後卻還是牽起艾瑪的繩子,帶它去海邊散了散步。我們通常都是去樹林的,因為我不想見到其他人,但昨天,我們改變了路線。

我們和外界打了一下交道。艾瑪,它總是很喜歡比自己小的狗,碰到了就要停下來,對它們又抱又親的。對大狗,它不是齜牙咧嘴,就是視而不見,如果給它一隻小狗崽,它卻會興高采烈。散步的時候,我盡量避免和其他人有任何接觸,我總是把目光盯著遠處,要麼看著狗,要麼看著自己的腳下,拉著艾瑪的繩子催它快點兒,但昨天,它堅持要和一隻小可卡犬交流感情,我不得不停了下來,和那隻狗的主人聊了聊天,對方是一對老夫妻。都是一些普通的養狗的話題:你家的狗叫什麼名字?叫木頭?多大了……不過,大夫,你可要知道,幾周前,我是寧願把他們推到海里也不願意同他們說一句話的。

我剛回來的時候,在媽媽家裡住了一段時間,因為我的房子已經被租出去了。我發現他們並沒有賣掉我的房子時,真是大大鬆了一口氣——顯然這又是那變態告訴我的一個謊話。幸好,在被綁架之前,我因為擔心房貸的問題,剛剛才把一大筆獎金存進了一個獨立戶頭,足夠還一年的房貸。房貸公司一個月接著一個月地扣除了還貸金額,我猜,如果銀行戶頭沒錢了,他們可能就會把我的房子沒收吧。

我問媽媽我的東西在哪兒?她說:「都賣掉了,安妮。要不然你以為我們哪有錢去找你?大家捐的錢都用來支付找你的懸賞金了。出租房子的錢也都用完了。」她沒開玩笑——他們確實把東西都賣了。我猜,我的皮大衣說不定現在已經成了哪群小雞的被窩。

我的車也被租出去了,我被綁架後,警察檢查完我的車,就直接把它送到了租車公司。現在,在我想清楚自己想做什麼之前,我就先開著這輛破車——車好與不好已經不再重要了。

我存款不少,但有還貸的壓力,所以剩下的也不多。在我被綁架以後才發的工資,辦公室把支票寄到了媽媽那裡。當時,她打算把它們都兌換成現金,把找我的懸賞金額再提高一些,銀行不允許,所以她把支票上的錢都存進了我的戶頭。幸好如此,否則我這輩子都得節衣縮食了。

幾天前,我正摟著艾瑪坐在沙發上,電話鈴響了。我不想和任何人說話,但我一看電話號碼,是媽媽打來的,我知道,如果我不接電話,她就會一直打個不停。

「我們安妮小熊今天怎麼樣?」

「挺好。」我想告訴她,我很累,前一天晚上,是我連續第五天睡在自己的床上了,但有一根樹枝老是敲在我的窗戶上,所以我只好又躲到了衣櫥里,我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回自己的安全感。

「聽我說,我有好消息要告訴你——韋恩想到了一個絕妙的商業點子。在最終敲定之前,我還不能告訴你細節,但他打算做的可是大事。」

我原本以為他們最終會明白,那傢伙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有時候,我都替韋恩感到可憐。他不是個壞人,甚至也不笨,他是那種很想成就一番大事業的人,但他並沒有大腳踩下油門把車往前開,而總是尋找著最快到達目的地的捷徑,最後反而只是在原地打轉。

我還小的時候,有幾次他去給別人推薦新的投資計畫,也帶上了我。我都替他感到尷尬——他站在那些人面前滔滔不絕,當聽眾明顯失去興趣的時候,他說得更加大聲。之後好幾天,他都會在家裡開心地走來走去,一天查幾百次電話有沒有留言,晚上,他會和媽媽喝酒,為自己慶賀。但之後,再也沒有下文。

偶爾,他也會做一些事,讓我覺得他還不是個徹底的失敗者。比如說,在我十五歲的時候,我很想去聽一場音樂會,整個周末我都在鎮上撿瓶子。到了周一買票的時候,我把所有的瓶子湊起來賣掉,但離我所需要的錢數還差得遠。我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哭。等我最後從房間出來時,發現門縫下面有一個信封,信封上是韋恩的字跡,裡面是音樂會的門票。當我去謝謝他的時候,他紅著臉說:「不用放在心上。」

我在房地產業開始賺錢以後,就盡量去接濟他們——幫他們買新的車輪胎、新的電腦、新的冰箱,甚至直接給他們錢付賬單、買日用品。一開始,對他們的幫助讓我感覺很好。後來,我意識到了,這就像是把錢扔進一個無底洞——一個直接通往下一個愚蠢商業計畫的無底洞。我買下自己的房子以後,就沒有餘錢去幫助他們了,所以,我和他們坐下來談了談,告訴他們,他們也可以設立自己的存款賬戶。當時,媽媽盯著我的表情就像是我在說外國話。他們的日子還是過了下來,也不知道是怎麼辦到的,反正他們的生活方式倒也沒有發生什麼改變。

電話那頭的媽媽注意到我沒什麼興趣,開口打斷了我的思路:「你怎麼不說話?」

「對不起,我希望這次他能成功。」

「我對這一次感覺很好。」

「你上次也是這麼說的。」

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我真的很不喜歡你的消極態度,安妮。你失蹤的時候,他為你做了那麼多——我們都為你做了那麼多,至少,你可以對他表現出多一點點的關心吧。」

「對不起。我只是現在心情不太好。」

「也許你應該出去走走,而不是整天在屋子裡打掃衛生,你的心情就會好很多了。」

「怎麼可能。每次我出門的時候,總有記者追著我不放,更別提還有那些好萊塢經紀人了,個個都想把我的經歷拍成電影。」

「他們也是為了生活,安妮。如果不是這些你討厭的記者出錢請你做採訪,你現在靠什麼養活自己?對不對?」

媽媽的這番話讓我覺得我才是個大惡人。尤其是,她的這些話都是對的——我現在的存款所剩無幾,正是這些討厭的人在支付著我的生活費用。但我還是習慣不了這個過程,也不習慣看到自己的臉出現在雜誌和電視屏幕上。媽媽把報紙上我每次採訪的內容都剪了下來,貼在一個大本子里——她終於有機會給我做一本成長剪貼簿了。她還把我的每個電視訪談節目都錄了下來。她把錄像帶拿來給我看,我只看了兩個,就把其他的都塞進了抽屜。

「你的訪談節目都差不多做完了,安妮。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賺錢?你要怎麼還房貸?」

「我會想出辦法的。」

「什麼辦法?」

「會有辦法的,媽媽,我會想到辦法的。」我到底應該怎麼辦?我感覺五臟六腑都攪到了一起。

「你知道嗎,去找電影經紀人談談也許是個好主意。他們可能會給你一些預付款。」

「你是說他們想自己先搞點錢吧。我和一個經紀人談過,他希望和我簽合同,讓我轉讓所有的權利——如果我聽了他的,那些電影製作人就可以隨心所欲,想怎麼拍就怎麼拍了。」

「那你自己去和製片人談唄。」

「我不想和任何製片人談,媽媽。你怎麼就是不明白呢?」

「天哪,安妮,我不過就是問了你一個簡單的問題,沒必要對我這麼凶吧。」

「對不起。」我深吸了一口氣。「也許我是應該多出去走走。我們聊聊別的吧,不然我真要發火了。」我擠出一個笑容。「你的花園打理得怎麼樣了?」

媽媽最喜歡說的兩件事就是——園藝和烹飪。也是她花費時間和精力最多的兩件事,對媽媽來說,關心食物和植物比關心我容易得多。

在我還小的時候,我記得,我對她的那些玫瑰花很是嫉妒——她說起它們時的樣子、撫摸它們時的樣子,都讓我羨慕,她一天到晚去看它們,如果哪盆花在花市上贏得了評獎,更是讓她驕傲不已。我有一個經常拿獎的姐姐已經很鬱悶了,更別提還有一個事事強過我的表姐,現在,我還要和一堆玫瑰花競爭嗎?有時候,我在想,也許是因為只要她按照食譜或是栽種方法,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但生活卻往往不是這樣,尤其是養小孩這件事。

她也曾經試著教我做飯,我很想學會,但我確實缺乏烹飪的本領,我總是笨手笨腳。在被綁架之前,我甚至都養不活一盆弔蘭。然而,在被綁架的時候,一切都發生了改變,四月中旬,春天到來的時候,那變態開始允許我出門,在屋旁的花園種點東西。

第一次出去的時候,我已經懷孕七個月了,春日的陽光美景讓我覺得自己的眼睛都快要爆炸了。我吸入第一口山區清新的空氣——我聞到了陽光下的杉樹、野花和腳下青苔泥土的味道——在此之前,我唯一聞得到的只有木柴和牆壁的味道。我想躺下來,把臉埋進那青苔泥地里。我恨不得把它們吞進肚子里。

如果我們是在北邊或不在溫哥華島上,我覺得應該會還在下雪,但這裡卻已經很暖和了,萬事萬物都是一片茂密青蔥,呈現出各種各樣你所想像得到的綠色——灰綠、祖母綠、嫩綠、暗綠,連空氣聞起來都是綠色的。我想,我可能就在離家很近的地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