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鬥智斗勇

是的,大夫,我也開始在認真思考我的態度問題了,是的,是的,我知道我有脾氣。現在,這樣的狀態真的已經開始影響到一些事了。例如,我的生活。其實,在我被綁架之前,也並不是什麼開心陽光小美女,當然這都是有原因的——姐姐去世、爸爸去世、媽媽酗酒,繼父又是那麼蠢——但至少,當時我沒有向全世界發泄我的怨氣。現在呢?似乎人人都能惹得我大發怒火。你啦、記者啦、警察啦、郵遞員啦、路中間的一塊石頭啦,等等。也不對,我可能不會對石頭髮火。反正我的意思就是,我以前還是喜歡和人相處的。甚至可以說我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現在呢?

就拿我的朋友來說。他們給我打電話,或是打算來看我,還會邀請我參加各種各樣的活動,但我馬上就會開始想,他們只是想從我這裡套消息,看警方的調查進行得怎麼樣了,或者,他們只是認為我很可憐,應該邀請我。而等到我拒絕以後,他們大概就會坐在一起議論我。

看,這種充滿惡意又幼稚的事即使想想都不應該,更不應該拿出來說。大家都很關心我,我應該心存感激,對不對?

問題是,我生活中沒有什麼可以與他人分享的事,大家所討論的話題大半都是我不熟悉的。最新的電影、世界局勢、流行時尚、技術發展……我都已經落伍了。所以,如果我偶爾走到外面的世界,碰到了認識的人,我會問他們的生活過得怎樣,他們看起來似乎都鬆了一口氣,開始啰啰唆唆地講自己在工作中遇到的問題,或是新交的男朋友,或是即將出發的旅行。即便我的生活已經一塌糊塗,但人們每天早上還是會從床上起來,繼續他們的生活,我告訴自己,聽一聽這樣的話能夠讓自己得到些許安慰。也許有一天,我也能對別人抱怨抱怨自己的工作。

然而,在我們互道再見之後,我看著他們走開,回到各自美好、正常的生活,我又開始憤怒了。我恨他們,恨他們不像我一樣痛苦,恨他們還能夠享受自己的生活。我也恨我自己會產生這樣的想法。

我甚至也在疏遠克里斯蒂娜。她一直努力幫我,我剛一搬回家的時候,她忙裡忙外,幫我收拾打掃、整理傢具。還幫我買來各種食物,放進冰箱。以前,她這種管家婆的性格是我最喜歡她的地方,我會非常高興地讓她來打理我的生活。但這一次,當她拿著一本風水書在我家裡走來走去,想把傢具重新布置,好讓我吸收更多療傷的能量時,當她給我帶來一串串的心理醫生電話號碼——當然,這是在我認識你之前——還有為強姦受害者開設的療養院宣傳手冊時,我變得越來越容易發火,她也越來越咄咄逼人了。

然後,她又開始了「讓我們談談」的那一套,她帶著酒和塔羅牌來我家。把牌攤開,把上面的一些話大聲念出來,什麼「你已經自我抗爭了很久。現在,應該和你最親密的人一起分擔自己的負擔」。她還怕我不明白,每念完一句,就會停下來,看著我的眼睛。雖然我並不是很喜歡,但也忍了。直到有一天,她把牌放下來,說「如果你不談談這件事,那你永遠也不可能把它放下」時,我突然發火了。

「克里斯蒂娜,如果你非要聽我的經歷,那隻能說明你自己的生活也好不到哪裡去。」

她臉上的表情是那麼悲傷。我嘟囔了一句抱歉,她很快就走了。

上一次我們說話已經是幾個月之前了,我們定了個時間,她說要把她的一些舊衣服拿給我。我試著拒絕,但她不依不饒,堅持說這一定能讓我開心起來。在她要來之前一個小時,我突然覺得又氣憤、又怨恨。我給她留了個言,說取消見面,然後開車出去轉了三個鐘頭。回到家的時候,門口放了一大箱衣服,我馬上把箱子塞進了地下室。

第二天,她給我打電話,我沒有接,她留了言,聲音聽起來很開心、很興奮,她問我有沒有拿到衣服,還說她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看我把它們穿在身上。我回了個電話,謝謝她的留言,但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回過她任何電話了。

我到底是怎麼了?我為什麼對每個人都怒火衝天?

有一天晚上,我敢肯定我聽到那個變態說了一個人的名字。聲音不大,我沒有聽清楚,但絕對不是我的名字。我還沒蠢到去問他的地步,只是在自己心裡偷偷猜想。

他在性這方面還是比較正常的。謝天謝地。我猜,在各種各樣的變態狂中,我遇到的這一個還算好的了。我這並不是表揚他。只是,他並沒有強迫我肛交或是給他口交什麼的——他大概知道,如果讓我這麼做,我說不定會一口把他的陰莖咬下來。在正常的情況下,我知道該去撫摸哪裡、怎麼摸、說什麼、怎麼說。只要能讓一切快點兒結束,我什麼都願意做,而且還會做得很好。

從表面上看,對他的順從和協助讓事情變得更加容易一些,但從情感上來說,我感覺自己內心的某一個部分已經放棄了、消失了。

那變態知道我懷孕以後,似乎就不在意是不是每天晚上都要有性生活了,但泡澡的程序卻從來沒有停止。有時候,他只是把頭枕在我胸口,和我說話,直到睡著。他的聲音很柔和,他會給我講他的各種理論,關於灰塵的,關於孕吐的。絕大部分時候,他都會講愛與社會的話題。例如,他總是說,我們的社會太過於關注獲取——不過,他不是也綁架我,還把我關起來了嗎?

一想到我的基因正在和他的基因結合在一起,我就覺得噁心。我最不想要的就是和他有任何關係,我們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我多麼希望我能流產。我想著每一個可能想到的悲觀念頭,想著這個在我肚子里慢慢長大的小魔鬼,想著他或她從我的身體里出來的樣子。我經常做噩夢,夢到醜陋可怕的胎兒把我的五臟六腑都撕裂,然後,我會在大汗淋漓中驚醒過來。

那一整個冬天,我滿腦子想的都是我要在那個變態的陪伴下生孩子了。他讓我把一本關於如何在家生產的書大聲念給他聽,我感覺每一個字都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以前,如果我在電視上看到生孩子的畫面,我都會捂住眼睛,因為我忍受不了看著一個小東西從某個尖叫著的女人身體中出來時那可憐母親的樣子。我一直想,如果我要生孩子,那我一定要用很多很多麻醉藥,當我昏迷過去的時候,還要有我的丈夫在耳邊喃喃細語,給我加油鼓勁。

我的懷孕給那變態帶來的好心情只持續了幾個月。之後,他就又故態復萌了。前一天,他還覺得我的指甲很好看,第二天,他又會命令我把它們全部剪掉。前一分鐘,兩點鐘去上廁所都還沒有問題,下一分鐘,他又會把我從廁所里拽出來,告訴我必須等到三點。對一個懷了孕老是想上廁所的女人來說,這可真是痛苦。

早上,我會穿上他為我挑選的衣服,到了中午,他又會讓我去重新換一身。如果他在檢查碗碟的時候,發現了哪怕是一丁點的污跡,他就會讓我把所有的碗碟都重新洗一遍。有一次,我不願意去刷廁所,說已經很乾凈了,結果他反手就給了我一個耳光,還逼著我把整間屋子從上到下都擦了個遍。我學會了如何表現出恰到好處的順從,我逼著自己低眉順眼,像條被打的小狗一樣縮起肩膀。

快到一月底的一天早上,吃完早餐,我正在收拾。那變態看了我一會兒,說:「我要出去旅行一趟。」語氣是那麼平常,好像是在告訴我他要出去扔垃圾一樣。

「去多久?去哪裡?你不能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

「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安妮?」他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你可以帶上我一起。你可以把我綁在車上或是哪裡?求求你了。」

他搖搖頭:「你還是在這裡更安全。」

那變態從柜子里拿出一些食物,大部分都是維生素飲料和那種摻水沖泡的蛋白質粉,他把這些東西放在餐桌上。但沒有拿出任何餐具。

一般情況下,我是不允許靠近爐灶的,但這次,他把屏風門上的鎖打開,把屏風拿走了。然後,他把一堆木柴堆在屋裡,給我點了一堆火。我沒有斧子,也沒有報紙或是任何可以引火的東西,所以,我必須保證絕不能讓這堆火熄滅。

他有幾個月都沒有離開了,所以,我猜是我們的食物儲備快要吃完了,他可能是去鎮上買東西。我不知道他把食物放在哪裡,而他帶進屋的所有東西都是用塑料封口袋裝著的,我也不知道是從哪家商店買來的,不過,我猜他在屋外應該有一個很大的冷藏櫃,或是地窖庫房之類的地方。我希望他這次出去只是為了買東西。他還會去見克里斯蒂娜嗎?如果他發現了另一個更喜歡的女人然後把我忘了怎麼辦?一個人不吃飯多久會被餓死?和與他相處比起來,我更害怕一個人被留在這裡。

幾年前,也有一個女孩子在克萊頓瀑布區失蹤了,以前,我帶著艾瑪在森林裡散步的時候,總是害怕會發現她的屍骨。現在,我在想,這個世界上是不是還有很多像我一樣的女孩子。她們的家人都已經開始繼續生活。她們不再是報紙的頭版頭條。她們被那些變態的綁架者鎖在某個小屋或地下室里,等待著救援。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