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季人物故事

2005年9月4日,下午17點55分。

羅馬尼亞,特蘭西瓦尼亞。

黃昏,夕陽如血,彷彿四百年前基督徒與土耳其近衛軍大戰的祭奠,灑在這片歐洲最貧瘠的群山之間。

越野車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著,這裡的景象至今仍停留在中世紀。伊蓮娜透過車窗看著山巔,一座不起眼的殘破城堡忽隱忽現。

四個小時之前,她剛失望地走出大名鼎鼎的德古拉城堡,那裡擠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曾經神秘的吸血鬼傳說之地,如今卻變成了熱鬧非凡的遊樂場,充斥著劣質的旅遊紀念品和小販竊賊們,還有那些讓伊蓮娜覺得羞恥的嘈雜的美國遊客們。

於是,伊蓮娜拿出一張小紙條,那是媽媽失蹤之前留給她的,紙上寫著她們家族祖先居住過的地址。她找到了一個羅馬尼亞嚮導,在預付了兩百美元的酬勞之後,嚮導才答應帶租輛越野車帶她去那裡——據說是個非常偏遠荒涼的山區,除了偶爾碰巧路過的背包客外,從來沒有旅行者專程拜訪過。

在幾個小時的艱難旅途之後,她終於望見那座城堡了,這就是媽媽所說的祖先居住之地?一陣無法言說的壓抑籠罩心頭,彷彿那如血殘陽的建築里,還生活著一群飲血的怪物?

車子盤旋過一段更陡峭的山路,最終被迫停了下來,嚮導帶著她爬上石頭台階,汗流浹背地來到城堡門前——如此才能確保在冷兵器時代安全無虞。

「這就是弗拉德城堡!」嚮導擦著額頭的汗,用磕磕碰碰的英語說,「很少有人知道這個地方,起碼有幾百年歷史了吧。」

伊蓮娜深呼吸著黃昏的空氣,五體投地地仰視城堡的大門。其餘部分的建築大多倒塌了,唯有這大門還保留著當年的氣派,高高的城垣之上敵台聳立,不知曾落下過多少人頭。

這就是自己祖先居住過的城堡?多年前的那個風雪之夜,媽媽獨自失蹤在荒野中,只留下一張寫著這個地址的紙條。媽媽為什麼要留下這個地址?是要女兒有一天能去尋找祖先?尋找這荒涼山野城堡之上的幽靈?

她緩緩步入古老的大門,立刻進入幽暗陰冷的世界。嚮導為她打起明亮的燈光,但也只能照亮身前一丈之地。穹頂深處棲居著許多小動物,受到光線的刺激便飛了出來,撲扇到伊蓮娜的頭頂,她害怕地蜷縮到角落裡,嚮導緊張地揮手驅趕它們並解釋:「只是些蝙蝠。」

伊蓮娜匆忙走上城堡內部的樓梯,她和嚮導的腳步聲震響了整個建築,搖搖欲墜得似乎隨時都會崩塌。在這巴爾幹最偏遠的角落,她強忍著內心的恐懼和身體的顫抖,深入到那最神秘的大廳里。燈光衝破黑暗照到牆上,隱隱透出一幅斑駁的畫像,顯然是文藝復興時期的作品,但又帶有濃郁的拜占庭風格。

嚮導在旁邊說:「這就是弗拉德四世,出生於1413年,做過羅馬尼亞一部分的統治者。他有兩個綽號,一個是『刺穿者』,因為他喜歡對別人施以木樁酷刑,就是——」

「我知道什麼是木樁刑。」

伊蓮娜打斷了嚮導的解釋,因為這種酷刑實在過於殘忍,讓人坐在削尖的木頭上,木頭尖會逐漸插入人體——從肛門進入從頭頂心而出。

「他曾將一萬名土耳其俘虜在木樁上刺死,從而成為中世紀最有名的屠夫,最終在抗擊土耳其的戰鬥中被自己人誤殺。他還有一個更有名的綽號,叫Dracula。」

「意思是魔鬼或龍。」

其實伊蓮娜都知道這些,但嚮導依然滔滔不絕地說:「1931年,人們打開了弗拉德的墳墓,發現他的骨骸已破碎了,有一條蛇形項鏈、一件連著金冠縫著戒指的紅色斗篷,可惜這些寶貝不久就被盜走。」

就在她不厭其煩地聽著嚮導述說時,忽然感到樓上有些奇怪的聲音。她立刻拋開可憐的嚮導,獨自提著燈走上更高的樓梯。

「不,不要上去!那裡最危險!」

下面傳來嚮導的提醒,但伊蓮娜已越爬越高,漸漸再也聽不到嚮導的聲音。

沒錯,她聽到了一個人的聲音。

穿過一條幽暗的走廊,燈光漸漸照出前方的背影。伊蓮娜的心頭狂跳不止,在距離只有幾米遠的地方,那個背影驟然回過頭來。

她的眼睛瞬間瞪大了,看到了一張最不可思議的臉。

那張十年生死兩茫茫的臉,相隔了許多年仍然會在夢中出現的臉,在這古老的弗拉德城堡里,在這黑暗陰冷的傍晚,這張臉竟然如此清晰。

「媽媽!」

伊蓮娜再也無法抑制了,她撲到媽媽的跟前淚如雨下。

她的媽媽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確認就是自己的女兒之後,她也動情地撫摸著伊蓮娜,口中喃喃著:「對不起!對不起!」

伊蓮娜終於明白了,當年媽媽離家出走之時,為何又留下這張紙條?就是為了女兒今後可以來找到她!

媽媽已然老了許多,兩鬢有不少的白髮,臉上的皺紋讓人傷心,只是胸口的十字架依舊。

「對不起,媽媽不該離開你。」母女兩人都痛哭著抱在一起,「伊蓮娜,你一定非常怨恨我,是我的懦弱使你那麼多年來都沒有媽媽。」

「不,媽媽我不恨你,這是我們家族的使命嗎?這是我們血液里命中注定的嗎?應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我沒有一直跟隨著你,沒有更早地根據你留下的地址找到你。」

「不要這麼說,我的孩子。」

古老的古堡里,響起了風的呼嘯,伊蓮娜擦乾眼淚說:「媽媽,我非常害怕,我不知道自己還將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將到哪裡去?所以才會來羅馬尼亞旅行,才會想要看看你留下的地址。」

突然,媽媽的雙眼在黑暗中放射著神秘的光芒,幾乎一字一頓地回答:「你將要去沉睡之城,一座只屬於你的城市。」

2006年9月23日,晚上20點20分。

泰國,清邁。

夜市裡飄蕩著各種氣味,此起彼伏著吵鬧的叫賣聲。林君如只感到一陣頭暈,彷彿要在人群中窒息了。她悄悄離開旅行團的同伴們,又從夜市的入口原路返回,才來到一條空曠的街道上。

山城的夜風習習吹來,拂亂了林君如的披肩長發,微微的涼意讓她抱起肩膀,心底莫名的寂寞起來。她仰起頭大口呼吸,空氣中瀰漫著一些芬芳,引她向路的彼端踱步而去。

「我醉了/因為我寂寞/我寂寞/有誰來安慰我/自從你離開我/那寂寞就伴著我……」

某個聲音從街邊的角落傳來,如泣如訴地鑽入林君如的腦中——居然是鄧麗君的歌聲,這無法混淆的辨識度,曾幾度在夢中徘徊過的場景,竟如此清晰地重現在清邁街頭。

她循著聲音快步走去,來到一個昏暗的街角,一扇木格子門裡面,隱隱閃爍粉色的燈光。小心翼翼地推門進去,鄧麗君的歌聲愈加透徹,引她穿過一條歐式裝修的走廊,來到一間小酒吧里。

裡面的空間還算是寬敞,卻看不到多少人影,幾個泰國男人在默默地喝酒,清冷得宛如白晝。她找了個最安靜的空位坐下,服務生是個四十多歲的大叔,為她端來一杯汽酒。林君如在歌聲陪伴中一飲而盡,同時目光掃射著酒吧里每個角落,卻未曾發現唱歌的人兒。

她確定這不是放的唱片,而是有真人在此演唱,拉住服務生用英語問:「是誰在唱歌?」

服務生指了指一道布帘子,原來歌聲就從那裡傳出的,只是在帘子遮住了歌者的身影。

「她是誰?」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已經在這裡好多年了。」

隨後,服務生詭異地微微一笑,端著托盤悄然退去了。

林君如的目光投射到布簾上,後面覆蓋著微弱的光線,依稀照出一個女子的輪廓,她正抓著話筒深情歌唱,現在是又一首鄧麗君的歌——

「如果沒有遇見你/我將會是在哪裡/日子過得怎麼樣/人生是否要珍惜……」

布簾後的人唱得如此投入,酒吧里彷彿沒有其他人,世界靜得只剩下她自己,閉著眼睛抱著話筒,呢喃一片寂寞心事。

林君如痴痴地坐著聽歌,不由自主地大口灌著汽酒,她很想現在就走上去,掀起布簾看看歌者的真容,是否是想像中的那張面孔?

但她站起來又猶豫著坐下,不忍心去打擾那唱歌中的人,只想安靜地將這首《我只在乎你》聽完。她回頭看著酒吧的牆壁,才發現掛滿了各種小相框。讓她感到吃驚的是,牆上全是同一個人的不同照片——鄧麗君。

這些照片拍攝自不同的年代,有十七八歲的豆蔻少女,也有二十來歲的美麗女郎,更有三十餘歲的成熟風韻。但都是鄧麗君一個人的照片,沒有其他人陪伴在她左右,正如她孤獨悲傷的人生。

林君如喝完最後一口汽酒,只感到額頭有些暈暈沉沉,情不自禁地走到牆邊,觸摸著那些陳舊的照片。

此時布簾後的歌者已唱到——

「任時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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