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死而復生

2006年9月30日,中午12點59分。

絕望的空氣籠罩著二樓的卧室,緩緩滲透過牆壁和地板,瀰漫到沉睡的別墅每一寸角落。

「他快死了?」

林君如緊緊抓著床沿,看著奄奄一息的孫子楚。剛才又給他餵了一粒眼鏡蛇毒藥丸,但還是沒把胃裡的毒嘔出來。現在他已經沒什麼反應了,平躺在床上如僵硬的屍體,臉色依然蒼白得像紙,唯一好轉的是瞳孔不再擴散了。

「不知道,也許他隨時都有可能死亡。」童建國也束手無策了,在窗邊來回走動嘆息,「沒想到這魚毒如此兇險!錢莫爭自己死了,還得賠上我們一條性命。」

「說這些有什麼用!」

頂頂重重地埋怨了一句,葉蕭和小枝逃跑以後,她感覺所有人也在懷疑自己,讓她特別討厭童建國。

「快救救他!」林君如又走到童建國身邊用祈求的語氣說,「你一定會有辦法的!」

他低頭想了許久才說:「記得二十年前,我在金三角當僱傭兵的時候,老大的兒子因為誤食了有毒的魚,躺在床上三天三夜都沒有醒過來,所有人都說他很快就要死了。老大只有這一個兒子能繼承他的江山,派遣我火速去曼谷找一個德國醫生,據說能夠治東南亞所有的毒。我送去五萬美元請來了醫生,他用了一種特別的血清,很快就解了老大兒子的毒。」

「是什麼血清?」

「一長串外文字母,隔了那麼多年我怎麼會記得?但那醫生讓我抄寫過血清的名字,所以如果見到那串字母的話,我應該還能記起來吧。」

林君如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也許南明醫院裡會有這種血清啊!」

「對啊,剛才我們怎麼沒想到呢?」玉靈也從孫子楚身邊站起來了,「我們快點去醫院找一找!」

「不行!」童建國立時打斷了她們,「外面那麼危險,女人絕對不能出去!」

頂頂冷冷地沖了他一句:「你是男人,那你去找血清吧。」

「好,我現在就去!」

童建國不想在女人們面前丟面子,再想自己褲管里還有一把手槍,那麼多年槍林彈雨下來,這個風險值得一冒。

他立刻做了些準備工作,往包里塞了好多東西,收拾停當之後關照道:「你們不準離開這裡一步!必須要等我回來。」

說罷他大步離開別墅,消失在午後的陽光中了。

卧室里只剩下三個女人和一個半死不活的男人。

三個女人都面面相覷,氣氛可怕得接近墳墓。臨近死神的孫子楚,就是躺在墳墓里的屍體,身邊有三個為他陪葬的女人。

林君如痴痴地坐在他的身邊,卻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麼,她把手放到孫子楚臉上,感到莫名的孤獨和恐懼。她無法理解自己為何會這樣?是什麼時候開始牽掛他的?這個垂死掙扎的貧嘴傢伙,究竟有什麼吸引著自己?可當他命懸一線之時,卻彷彿狠狠地揪著自己的心,好像將要隨著他的死亡而破碎。

該死的!這種感覺需要理由嗎?不需要理由嗎?需要理由嗎?不需要理由嗎?

怎麼又回到《大話西遊》的台詞里去了?林君如絕望地低下頭,忘情地抱著他冰涼的臉,淚水無聲息地流了出來。

她的悲傷越來越強烈,發出難以抑制的抽泣聲,頂頂和玉靈看著都很吃驚。

突然,孫子楚發出了輕微的呻吟。

也許是被林君如的眼淚刺激了,他喉嚨里擠出含混的聲音:「渴!渴!」

「我下去燒一些熱水!」

說完,玉靈匆忙跑出了房間。

頂頂輕輕拍了拍林君如的肩膀:「你和他已經?」

「上床?」林君如直接地說了出來,抬起頭擦了擦眼淚苦笑道,「當然沒有呢,只是我到現在才發覺:自己有些喜歡他了。」

「人永遠都很難確定自己要的是什麼。」

「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喜歡他?」

頂頂冷靜地說:「人是慾望太多,又是受限制太多的。感性就是慾望,理性就是限制。人的一生,就是慾望與限制之間的內戰。」

「也許這就是命運?」

「任何時候,我們都會做出自己所認為的最優選擇。」頂頂想到了另一個人,便仰頭輕嘆了一聲,「我害怕的是,當局者迷,身陷於其中者往往難以判斷清楚。所以,我們只能在一定範圍內冒險,然後再悄悄地退回來。」

林君如突然有些激動起來:「可是,如果還有第二次機會,你還會選擇當初那條路。」

「所以沒什麼可後悔的,一切都是必然的。」

「必然的同義詞是命運?」

兩個女子發神經似的探討起命運哲學了,頂頂搖搖頭說:「我們永遠都有機會,平靜地面對命運吧。」

這時,玉靈捧著熱水上來了。林君如急忙倒了一杯,小心地送到孫子楚的唇邊,他本能地張嘴喝了一大口。林君如把他扶起來拍了拍後背,照顧得無微不至的樣子,讓其他兩個女子都有些尷尬。

玉靈只能迴避著說:「我去樓上看看秋秋。」

午後她看到秋秋在睡覺,便輕手輕腳地走上三樓,打開房門卻一下子愣住了。

屋子裡連個影子都沒有。

立時心頭狂跳起來,她衝出去打開其他房間,結果找遍了整棟別墅,都沒見到小女孩的蹤影。

秋秋去哪兒了?

秋秋在沉睡之城的大街上。

二十分鐘前,她悄悄走下樓梯,沒有驚動到二樓的人們。十五歲的身體輕得像只貓,無聲無息地走出別墅,像小鳥逃出牢籠,蝴蝶飛出繭蛹,來到金三角的陽光底下。

已經好些天沒有沐浴在太陽下了,她毫不躲閃地大步走在馬路中間,想要仰起頭放聲大笑,眼眶裡卻已滿是淚花。

終於逃出來了,這是她嘗試的第四次逃脫——第一次被錢莫爭追了回來,第二次讓成立在鱷魚潭裡送命,第三次讓媽媽黃宛然摔死在羅剎之國,這一次不知道還會斷送誰的性命?

可這次再也沒有自由的感覺了,也沒有仇恨任何一個人的想法,沒有快樂也沒有痛苦,只有永無止境的孤獨。

世界上最愛她的人都走了。

這一次的逃亡是茫然的,不知道目的地在哪裡,只有心底深深的負罪感。

她的心裡很清楚:成立、黃宛然、錢莫爭三個人的死,其實都是因為她——成立從鱷魚潭裡救起了她而被鱷魚吃掉;黃宛然從羅剎之國的中央寶塔上救下了她自己卻摔得粉身碎骨;錢莫爭為了滿足她吃魚的願望而在溪流邊被大象活活踩死。

十五歲的小女孩身上,竟然已背負了三條人命的罪惡!

她無法洗刷自己的罪惡感,也註定一輩子都無法贖罪,所以她無法相信錢莫爭已死的事實。如果一定要給自己的逃跑找個理由的話,那就是要親眼看到錢莫爭的屍體——就像她親眼看著成立和黃宛然的死亡一樣。

如果他真的是自己的親身父親。

但秋秋出門時沒有帶上地圖,她茫然地在街上走了許久,都沒找到那條穿越城市中心的河流。越著急就越辨不清方向,只能沿著這條曾經繁華的大馬路往前走。其實有一段溪流被修成了涵洞,所以從她腳下流過都看不到。

雙腳又有些酸痛了,越走越絕望的秋秋,只能蹣跚地走到人行道上。她沒走幾步便一腳踩空,整個人往深淵裡掉了下去。

天旋地轉之後是無盡的黑暗,女孩終於大聲哭了出來,還好並沒有摔傷,只是胳膊和屁股上疼得厲害。她流著眼淚摸索四周,全是冰冷的水泥牆壁,狹窄得僅能容納自己轉身。再抬頭卻是刺眼的白光,眨了眨眼睛才漸漸適應——原來自己掉到陰溝里了。

哪個喪陰德的移走了窨井蓋子?秋秋的哭聲在陰溝里回蕩著,宛如古時被投入井底的少女,變成不得往生的冤魂夜夜痛哭。她拚命地往上面跳了跳,卻根本無法夠著出口。腳下的水都乾涸了,一年多來沒有過垃圾,陰溝底並沒有太臟,只是那深井中的感覺,讓人壓抑得要精神崩潰。

抬頭仰望那方圓圓的小小的天空,好像漆黑夜空里的一輪圓月,她用力砸著井壁大聲呼喊救命,聲音卻全被陰溝吸收了,不知道街上是否能聽到——可惜這是一座沉睡之城,沒有一個人會經過這裡,更不要指望大本營里的同伴們,他們根本不知道去哪找她。

折騰得筋疲力盡之後,秋秋更加絕望地哭泣著,如果沒有人來救她怎麼辦?現在看起來可能性很大哦,如果一天都沒有人來,她首先會渴得餓得吃不消,大小便也只能就地解決。到了黑夜一絲光線都沒有了,她不奢望能從井底望到月亮,在無邊的黑暗中幽靈會來親吻她,將她帶入井底之下的地獄。

如果一周都沒有人來呢?她肯定會在渴死之前先嚇死了,變成一具僵硬的屍體,陰溝就成為她的棺材。卻沒有人知道她埋葬於此,只能靜靜地等待腐爛,成為蠅蛆等昆蟲的樂園,成為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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