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鬼美人

2006年9月29日,中午12點01分。

沉睡之城。

二樓的卧室。

秋秋還在底樓的客廳,林君如一個人鎖緊了房門,想要從主人的衣櫥里,尋找一件合適自己的衣服——原本帶的十幾件衣服,全被昨天下午的大火燒光了。但她挑了半天,只有幾件運動裝適合自己,其餘都是中年女人的衣服,看來這的女主人起碼有四十多歲了。她皺著眉頭換上衣服,想到是別人穿過的心裡就不舒服。

在林君如整理衣服的時候,發現牆角有一台唱片機,八十年代生產的那種樣子。她記得小時候家裡有過一台,便好奇地將電源插上去了。沒想到電唱機還可以放,旁邊有一疊膠木唱片,都是二十多年前的老歌了,放到今天可算收藏界的精品。

隨意抽出其中一張老唱片,上面印著繁體漢字——「《異域》電影原聲音樂大碟」。

「異域?」

這名字聽起來有些耳熟,林君如小心地將唱片放到電唱機上,但願那麼多年還沒有霉變。

只等待了不到十秒鐘,唱機已放出了聲音,那是一段異常凄涼的前奏,接著是一個高亢悲愴的男聲:

風太大了

難道只是為了吹乾眼淚

雨太急了

彷彿真是為了洗去哀傷

山太高了

難道只因早已無處可躲

河太寬了

彷彿註定永遠無法渡過

家太遠了

難道只是因為時間因為距離

夢太長了

彷彿只是為了絕望為了逃避

死太多了

難道真是為了仇恨為了生存

愛太短了

彷彿只是為了分別為了回憶

鮮血浸透了土地也開不出花

永遠短暫如彩虹抓也抓不住

我們沒有家

我們沒有家

孤兒是我們的名字

回家是夢裡的呼喚

太遠了

我們的家

居然是王傑的聲音!

如他一貫的風格,蒼涼而激昂的男聲,充滿了悲傷和絕望,每一個節拍都彷彿子彈,深深射入林君如的心窩。

最後的高潮部分是合聲,一遍遍重複著「我們沒有家」,彷彿是一群流浪漢的呼喊,將要淹死的人們在聲嘶力竭。

幸好,她還沒忘記這首歌的名字,就叫《家太遠了》。

聽著王傑凄涼悲壯的歌聲,林君如感到眼角有些酸澀了,憂傷如細菌傳染到她身上,接著化為眼淚即將墜落。

家太遠了——自己不也是離台北的家太遠了嗎?

不但是林君如自己,旅行團里的每個人,都離「家太遠了」!

或者,本來就沒有家。

「孤兒是我們的名字/回家是夢裡的呼喚」

回家!回家!回家!

她在心裡大聲呼喊著,唱片繼續放著另一首歌,依然是王傑的聲音,卻是羅大佑的歌詞,最後那段是——

「多少人在追尋那解不開的問題/多少人在深夜裡無奈地嘆息/多少人的眼淚在無言中抹去/親愛的母親這是什麼真理」

林君如痴痴地坐倒在床上,王傑唱著羅大佑的歌,她的腦中閃現出了爸爸的臉——

十多年前在台北的家中,某個潮濕悶熱的傍晚,電台里響起這首歌,人到中年的爸爸突然凝固住了,任何人叫他都沒有反應,直到聽完這首歌的全部旋律,才發現他竟已淚流滿面了!這個曾經的軍人,鋼鐵一般堅強的男人,卻在一首歌面前那麼脆弱,不知道有多少哀傷,被羅大佑的歌詞撩撥出來,潑灑在一個孤獨的島嶼上。

她輕輕抹去自己的眼淚,過去一直無法理解爸爸,他為什麼會被這首歌感動?但此刻身處於沉睡之城,看著唱片上的《異域》兩個字,似乎隱隱明白了一些。

異域——遙遠南方的異國地域,會屬於他們嗎?

這時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是玉靈在外面喊著:「為什麼把門鎖起來?我們要出發了,你準備好了嗎?」

心裡微微一驚,才發現時間已經到了,林君如趕緊關掉了電唱機,把唱片重新放回角落。再看看換上的一身新衣服,匆匆打開了房門。

下午,一點整。

到哪裡去尋找小枝?

他們坐上克萊斯勒SUV,童建國從駕駛座上回頭看著大家,葉蕭茫然地望著林君如,她也轉頭看著伊蓮娜和玉靈,直到最後一排的楊謀。

「第一次發現她是在哪裡?」

楊謀的提醒讓葉蕭開竅了,第一次見到小枝,不就是南明體育場附近嗎?還有那座荼蘼花開的園子,她會不會逃回去了呢?也許那裡才是她藏身的巢穴。

「往西北方向開!」

現在輪到葉蕭來指揮了,童建國發動車子離開別墅,駛向那片更為陌生的空間。

被困在沉睡之城的幾天里,葉蕭已默默背下了許多街道,不用看地圖就能找到方向。隨著車子開過半個城市,心裡浮起一種異樣的感覺,不單單是為了失蹤的小枝,也是為了他在旅行團里唯一的朋友——孫子楚。

他的變化實在太大了,午餐時半句話都沒有說,簡直成了一個木頭人。上午小枝的逃走,孫子楚也負有很大的責任,僅僅責備頂頂是不公平的。葉蕭在出發之前,將他拽進底樓的衛生間,緊鎖上門輕聲地問:「發生了什麼?你一定有事瞞著我!」

「對不起,我太累了,太累了……我只想休息一下,休息……」

「你瞞不過我的!」

他依舊像在審訊犯罪嫌疑人,狹窄的衛生間變成了審訊室,鏡子前的燈光正好合適,讓孫子楚再也無處遁形。

仰頭看著葉蕭的眼睛,隨後低頭埋到水槽里,打開水龍頭猛烈地沖刷,清涼的自來水刺激著頭皮,彷彿潛入深海即將窒息。

還是葉蕭把他拉了起來,用毛巾擦乾他濕漉漉的頭髮,語氣也柔和了下來:「說吧。」

「我……我懷疑……」孫子楚終於敢說了,但還是結結巴巴,「害死小方和屠男的兇手……就是……是……」

「是誰?」

青紫色的嘴唇顫抖許久,絕望地吐出一個字——

「我。」

「你?」

葉蕭又皺起了眉頭,衛生間的燈光照著孫子楚的臉,就像個等待槍決的死刑犯。

「是的,就是我,我懷疑是我乾的!」

「你這是在自首?」

在說出來之後,孫子楚的膽子反倒大了:「對,昨晚我發現自己在夢遊,這毛病我小時候有過,但十幾年都沒有再犯過了,沒想到在這裡又犯了。我感覺從沉睡之城的第一夜起,我每夜都沒有停止過夢遊,我就像個幽靈穿梭在黑夜裡,而自己醒來後卻一無所知!」

「你覺得你在夢遊中殺了導遊小方和屠男?」

「是的,你再仔細回想一下,在這的第一晚和第二晚,我都在哪裡?」

葉蕭低頭細想了片刻:「沒錯,發現小方屍體的那個清晨,我就問過你做了什麼?還有在屠男死去的夜晚,在我和頂頂帶著小枝回來的路上,居然在半路上發現你一個人在遊盪。」

「你殺了我吧。」

孫子楚抓著他的胳膊,幾乎是用企求的口氣說。

「我不殺人,更不殺懦夫。」

葉蕭淡淡地回答了他,隨後打開了衛生間的門,他不想讓別人產生誤會——兩個男人躲在衛生間里說悄悄話。

此刻,汽車已駛入城市西北端,葉蕭的腦袋依然漲得發昏,如果孫子楚真的在夢遊中殺人,如果其餘的一切都是意外,那麼所謂的陰謀就不存在了?

也許所有的陰謀都只是他們的臆想?

那麼「大空城之夜」又是什麼?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把著方向盤的童建國突然問道:「前面該走哪條路?」

葉蕭猛地搖了搖頭,這才看清了前方路口,確認曾經來過這裡:「快點左轉,就是那天晚上抓到小枝的地方。」

SUV轉進一條幽靜的小路,便來到一座孤獨的花園前,大家跳下車來隔著木柵欄,看著園裡一片美麗的荼蘼花,陣陣神秘的花香散發而出,刺激著每個人的鼻子。

這已是葉蕭第三次到這了,他第一個跨過柵欄進去,走進荼蘼簇擁的小徑,來到荒涼的小洋房前。相比這棟布滿灰塵的屋子,他們昨晚住進的別墅,已算是不錯的豪宅了。

他們走進古舊的房門,走廊的感覺有些奇怪,有幾扇窗戶都被打開了,與葉蕭上次來不太一樣,起碼明亮了很多。這讓他立刻提高了警惕,也許小枝就在這裡?

還記得上次進來的布局,葉蕭伸手推開一道房門,窗戶正好面對花園,有著阿拉伯風格的裝飾。但讓他感到驚訝的是,屋子裡乾淨了許多,牆邊放著一張木床,上面鋪著枕頭和睡袋。

「奇怪,上次這裡什麼都沒有,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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