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太陽升起來了,草原上多了一抹艷麗。

一隻肥碩而蠢笨的綿羊,嚼著草走過。伍六一悄悄地接近了去,然後猛地一撲,那綿羊卻驚慌地跑開了。伍六一追逐著一隻往另一個方向跑開的沙鼠,他一塊土坷垃飛了出去,終於把那傢伙砸得五迷三倒。

經過一夜的奔跑,幾個筋疲力盡的人睡在一塊窪下的草地里,甘小寧睡夢中猶在舔著嘴唇。伍六一過來,靜靜地在他們身邊坐下。成才是睡得最為警醒的,他睜開眼看著伍六一的背影,他看見伍六一的咬肌在嚼動著,不由得問道:「你在吃什麼?」

伍六一說早飯。

「早飯?」甘小寧的眼睛忽然就迷迷糊糊地睜開了。

伍六一說你們也可以吃呀。

甘小寧的神志頓時就清醒了,睜眼一看,卻跳了起來:「我的天哪!這個傢伙在吃老鼠!」伍六一腳邊放著幾隻沙鼠,雖然已經洗剝乾淨,但鼠就是鼠,永遠讓人看了不舒服。伍六一說:「這不是老鼠,是沙鼠,也叫草原鼠。」

幾個人全嚇了起來,目瞪口呆地看著伍六一在那兒嚼著,強忍著一股要吐的感覺。甘小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是貓呀?我是說,這好吃嗎?」

絕不好吃,伍六一的臉甚至都扭曲了,但仍然在嚼:「你們很走運了,睡醒來就有得吃,我是一邊嚼一邊想起它們活著時候的樣子。」終於,伍六一皺了皺眉,說,「我不能再吃了,再吃一隻我就要吐了,這些全是你們的。」

許三多忍著頭皮的發麻,用刺刀挑了一下,不敢動。伍六一卻又割了一塊,扔進了嘴裡。甘小寧還在拚命地搖著頭:「犯得著吃這個嗎?又不是八年抗戰抗美援朝自衛反擊……圍我們的是自己人啊。」

伍六一眯起眼睛,望著一點一點升高的太陽說:「我不知道犯不犯得上,我就知道再不吃今天就沒人撐得下去了。」

成才幾乎和甘小寧一樣的表情:「你就那麼想贏?」

伍六一看看他:「不想贏你來幹什麼?這不是演習,這是淘汰。記住,要三個,我們是七個。你不吃,你在三個之外,我在三個之內。」

許三多終於壯著膽子,割下了一條肉,打量著。伍六一鼓勵地看著他。許三多也看著他,兩個人的目光似乎都在較量。「還要我說,為了爸爸吃一口?」伍六一揶揄地笑了笑。許三多終於把肉扔進了嘴裡,閉著眼,直著脖子,咽了下去。

「你得嚼,讓嘴裡習慣了這種味道。」伍六一說。

「這一口我就開始嚼,」許三多又放了一塊進嘴裡,他說,「下次打沙鼠我去,免得你想起來噁心。」看見許三多吃了下去,成才幾個也拿起了刀,動手吃了起來,只有甘小寧還在猶豫。

一個士兵剛把第一口肉放進嘴裡,就忍耐不住捂著嘴,跑開到一邊嘔吐去了。

伍六一卻用力嚼著:「你們撐不到底了,我們能。」

幾輛高機動車在草原上風馳電掣,高城的裝甲偵察營又開始了他們的工作,這場淘汰已經過去二十四小時了。

許三多幾人,以幾乎不亞於車輛的速度,衝過了一片毫無屏障的平地,撲進一條水溝旁。一輛車從他們幾十米開外的地方開了過去,幾人死死地把身子壓低。許三多就伏在甘小寧身邊,甘小寧流著虛汗,看著草葉上的一隻螞蚱發愣,心說如果你生下來就是油炸的該多好?自備椒鹽,蹦到我的嘴裡來。

許三多低聲地警戒說:「小心,別鬧。」

甘小寧嘆氣說:「我餓呀!我眼前亂冒金星。」

許三多猶豫了一下,說:「你等一下,我這裡有吃的。」

這一句話讓周圍幾個都不由自主地豎起了耳朵。甘小寧很得意地笑了:「我的好班長,我就知道你那早餐口糧沒吃。」

伍六一說:「對,你吃了他那份,吃了他的機會。」

甘小寧說:「誰吃他的?一份早餐口糧管什麼用?我飯量大,那回跟白鐵軍打賭,大肉包子我消滅九個。唉,老白光榮退伍,現在准在吃香喝辣的了。」

伍六一有點氣了,甘小寧絮絮叨叨:「說咱們圖什麼呢?都快21世紀了還在這裡挨餓,魂縈夢繞地想著一個饃。」

大家多少有點感慨,也有點悲哀,一動不動地在土窩裡趴著,趴了足足兩分鐘。因為飢餓因為疲勞,兩分鐘,然後狂奔了三個小時。

幾個人好不容易找到一條小水溝,趴下,不分清濁地狂喝水,也灌滿了自己的水壺。許三多推一下甘小寧,使個眼色,甘小寧卻不過來。

甘小寧直搖頭:「不要,真不要。」

許三多:「你吃不下去那東西,沒什麼丟臉,我也吃不下。」

「班長,你能留住是你的能耐,我要吃了是我的無能,」甘小寧忽然一個閃身,把許三多猛地推開了,槍聲到這時才傳來。那是齊桓和幾名老A在這裡設的暗哨,許三多僥倖躲過了他的一槍。

伍六一就地翻身,機槍掃得暴雨一般。成才的狙擊槍緊張地搜索著,間或地一槍,打得對方不敢露頭。許三多大喊:「撤退!偵察營就在附近!」

甘小寧抱著槍在後面掩護,一幫人衝上河溝,往窪地里逃跑。剛開過去的機動車已經聞聲而來,甘小寧站在車道上開槍,打得機槍手冒了煙,副駕駛接替了他的位置。許三多目瞪口呆地看著甘小寧毫不隱蔽地與那台高機動車對射,最後被斜刺里衝出來的齊桓瞄準。

許三多:「小寧!跑啊!」

晚了,齊桓瞄準甘小寧扣動了扳機。伍六一踹了許三多一腳,幾個人狂奔逃開。齊桓、老A和機動車緩緩向甘小寧圍了上來,甘小寧站在原地在白煙里咳嗽,看著他們樂了,他笑得有點無奈,有點苦澀,又有點無賴:「有吃的嗎?」

不知又跑過了多少的溝溝坎坎,許三多他們終於得以在岩石的縫隙中藏身了。大家都流著汗,喘著氣,卻又時刻地用槍瞄準著來路警戒。

「甘小寧丟啦!」許三多對伍六一說。

伍六一有些惱火:「我知道!」

許三多感到心痛,他不明白為什麼?甘小寧可以跑掉的。

伍六一說:「他是存心的!」

許三多還是不懂。一旁的成才語氣卻很冷靜:「他餓不起!他不想挨餓啦!他放棄啦!他根本就不知道人是憑啥活的!」

許三多卻瞪了他一眼:「我不信!小寧不是這種人!」

幾個人都有點氣急敗壞了,都沒命地嚷嚷著。來路上終於看不到有人,伍六一放下了自己的機槍,喘了口氣說:「他餓不起了,他吃不下老鼠,意志薄弱,沒錯。可他也知道頂不住了,不拋棄,不放棄,我們不會放棄他,他又不想拖咱們後腿,就這樣。」

成才還是剛才的冷靜和不屑。許三多又看了他一眼,合上了槍栓,沮喪之極:「他笨。咱們幾個一起衝到最後,那是多好的事情。」

伍六一:「他怕他忍不住吃掉你那份口糧,他知道那是你留到最後衝刺用的。」

成才聽得有些啞然,就他而言是從不去想這些事的。

成才:「哪有那麼些!我告訴你們吧,放棄就是下意識一轉念的事情,想得及嗎?」

伍六一:「做好做壞,也是下意識一轉念的事情。」

許三多:「他很想和我們一起走到最後,記住這個。」

成才不再說話了。這支沉默而沮喪的小隊繼續前進。

草原那邊,坐在車上的甘小寧,頭也不抬,在毫不客氣地吃著給他的那幾份野戰口糧,那份餓勁簡直是要連包裝袋也一起吃了下去。他吃著吃著,對他們喊道:「水。」一位頭上余煙未盡的士兵,將水壺遞給他,嘴裡稱讚道:「兄弟,你打得可真准,怎麼練的?」

甘小寧說:「還有麵包嗎?」

齊桓又拿了個麵包給他,附加著在裡面夾上根香腸:「慢點吃,營地里備了烤羊。」甘小寧一口撕下半個麵包:「真期待。我簡直不恨你們了。」

齊桓苦笑著拿起通話器:「獵手五號,有六人向你方向逃逸。」

甘小寧吃的同時還憧憬著:「你要真是敵人就好了,我打暈你,再破壞通信器材。」

齊桓放下通話器,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他。

甘小寧心不在焉地看著車後越離越遠的戰友們逃走的方向,這時他終於有些惻然之色。

暮色西沉,剩下六個人仍在草原上艱難跋涉。隊形已經有所改變,現在是兩個挾著一個,剩下三人在前後警戒。被挾著的那個兵,是早晨吃下去又吐出來的那個兵,挾著他的人是許三多和伍六一。那個兵幾近虛脫,一雙腿無力地從草葉上拖過。四面仍是無窮無盡的原野,幾個人似乎是被原野包圍了。

一個兵察看著指南針問:「走了得有大半了吧?」

成才望了望遙遠的地平線說:「如果方向沒錯,差不多。」

許三多一直在關照著那個不省人事的士兵,他看了伍六一一眼,伍六一無奈地點點頭,兩人終於把士兵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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