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另一個世界

2006年9月27日,中午11點55分。

時間墜落在了南明城。

大本營。

去城外探路的八個人仍未回來。二樓已寂靜了兩個小時,似乎裡面的人都成了啞巴——唐小甜和秋秋在一間卧室里,林君如和小枝在書房。另一間卧室則留給了錢莫爭和黃宛然。

只剩下手錶指針的走動聲,滴滴嗒嗒地指向11點45分的位置。錢莫爭不停地來回踱步,背後的虛汗早已濕透衣服,幾乎耗盡了全身力氣。

「你好停下來了!」

沉默許久的黃宛然總算說話了,原本風韻猶存的少婦,一下子老了很多,蒼白的臉色失去光澤,頭髮隨意而紛亂地披著,雙眼無神地看著他。

「對不起,全是我的錯,我不該出現在你眼前,不該破壞你們的家庭,也許我當年根本就不該認識你!」

錢莫爭使勁抓著自己的長髮,像要把一根根頭髮全拔下來。

「夠了。」黃宛然又一次抹了抹眼淚,「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

「成立死了——他是為了救秋秋而死的,而他已經知道秋秋是我的女兒,他才是個真正的男人!與他相比我算什麼?不過是個浪跡天涯不負責任的臭小子,拋下女人和孩子那麼多年,突然出現卻什麼都做不了。」錢莫爭越說越激動,走到窗前對著天空輕聲道,「成立,你贏了!你用生命贏得了秋秋,而我徹底地輸給你了。」

面對他這副樣子,黃宛然也不知該如何是好。眼前又浮起成立的臉,帶著鱷魚潭的血水掛在牆上,鑲嵌在黑邊的像框里。他的黑像框又變成枷鎖,重重地套在她脖子上,讓她越來越感到窒息,無法喘過氣來。

披頭散髮的錢莫爭就像野人,看著窗外的天空喃喃自語,彷彿鐘鼓齊鳴的咒語,為了祭奠成立死去的靈魂,或安慰這裡的每一個人?

黃宛然再也看不下去了,抹著眼淚走出房間,來到隔壁的小卧室。唐小甜一直陪伴著秋秋,兩個人也沒什麼話好說,各自呆坐在角落中。

看著十五歲的女兒背影,她的嘴角顫抖片刻,輕聲說:「秋秋,你餓了嗎?要媽媽給你做午飯吃嗎?」

然而,女兒並沒有睬她,繼續一動不動地坐著。

倒是唐小甜回過頭來,皺著眉頭說:「她沒說過話,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黃宛然心如刀割地走到秋秋面前,女兒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剛失去了父親的秋秋,臉色慘白眼裡布滿血絲,完全不像她這年紀的少女。

媽媽忐忑不安地說了句「對不起」。

但秋秋絲毫都不領情,陽光透過樹葉和窗戶灑在臉上,宛如一尊不動的雕塑。黃宛然知道再多說也無益,只能無奈地退出房間。

錢莫爭說的沒錯——成立確實贏了,將錢莫爭和黃宛然都擊倒了,他在最後的時刻感動了秋秋,使長久以來恨著他的女兒,永遠深愛他這個「父親」,並將仇恨自己的母親。

客廳里沉默地可怕,不知旅行團的其他人遇到了什麼?能否準時回來午餐?黃宛然去廚房轉了一圈,但心底亂成一團什麼都做不了。她也不想看到錢莫爭的長頭髮,便來到書房門口,正好撞到小枝的目光。

現在大家都知道小枝的名字了,但誰都搞不清她是從哪來的?誰也不太敢和她說話。林君如坐在小枝身邊,困得快要睡著了,只為了葉蕭臨行前的叮囑,還一步不離地盯著小枝。

「你很傷心?」

小枝大膽地站了起來,走到書房門口正對著黃宛然。

停頓了幾秒鐘,黃宛然漠然地點頭回答:「是的。」

林君如也緊張地站到小枝身邊,盯防犯人似的跟在旁邊說:「我都要快給憋死了。」

二十、二十五、三十八——不同年齡的女人站在書房門口,三足鼎立似的構成了犄角。

但小枝全當林君如不存在,依舊盯著黃宛然的眼睛,彷彿看穿了她的所有悲傷,從十八年前到今天清晨,還有未來的幾十個小時。

「別難過,一切都會過去的。」小枝將長發垂到左半邊臉,目光狡黠地微微一笑,「但你會留下來。」

林君如也被這句話顫了一下,急忙站到她面前喝道:「說什麼呢?」

「算了,沒關係。」黃宛然苦笑了一下,疲倦地背靠著門框,「就快中午十二點了,他們該回來了吧。」

「天知道他們在哪兒?」

「我知道!」

小枝又插話了,她睜大神經質似的眼睛,那雙黑洞洞的瞳孔里,映出一個無比高大的建築,直插群山之間的雲霄。

「在哪裡?」

林君如的心也被懸起來了,卻聽到小枝緩緩地吐出三個字——

「在天上!」

「什麼?」

黃宛然也禁不住皺起眉頭,聽著小枝繼續補充:

「那是另一個世界。」

另一個世界。

正午,12點0分0秒。

中南半島的陽光,如利斧重重地直劈下來,砸在叢林包圍中的高塔上,將所有人都劈成兩半。

葉蕭仰起頭看著太陽,眼睛立即被刺痛了一下,後背心也早已被汗水濕透。他低下頭來,雙手托著頂頂後背,汗水滴落到她鼻子上。

那滴汗水,在陽光下慢慢溶化。

頂頂緩緩睜開眼睛。

在睫毛和淚水的窗帘下,首先看到的是葉蕭的臉,雖然有些模糊不清,也有些陽光的晃眼,但她瞬間已明白了——自己還活著。

然而,記憶里明明是從中心寶塔最高的葫蘆頂上,鬆開雙手徑直摔了下來,並在空中飛翔墜落時失去了知覺……

自己應該是在另一個世界,無論地獄或天堂,還是分解成血肉模糊的屍體,或化為一團無影無蹤的空氣。

接著,在葉蕭疲憊的臉龐旁邊,又出現了孫子楚、童建國和厲書的臉,還有伊蓮娜和玉靈,最後是楊謀的DV鏡頭。

不,大家都死了嗎?一齊相聚在冥界彼端?

但天空依舊那麼藍,陽光也如此毒辣燦爛,還有葉蕭身後高聳著的寶塔。

黑色的高塔直插雲霄,十九層塔檐往上逐漸縮小,直到塔尖那遙不可及的葫蘆頂。從塔底仰望上去,葫蘆頂竟有些像口紅,一支用舊了的別緻口紅。

大家的嘴巴都在動,看來是在大聲呼喊,特別是葉蕭焦慮的眼神,從這個角度看上去,這傢伙還是蠻有男人味的。

不過,頂頂的耳朵卻什麼都聽不到,只有一片死寂的沉默。

沒有聲音,那就是世界末日的聲音。

當她再一次懷疑自己活著還是死了時,腦海里痛楚的幻影猛然襲來,眼皮也再度重重地合上,世界恢複了黑暗和混沌。

她依舊沒聽到葉蕭的呼喚——「頂頂!頂頂!」

「她又昏過去了!」

厲書無奈地搖了搖頭,剛才她明明已睜開了眼睛,或許是被陽光刺了一下,也可能體力完全透支了,甚至是流失汗水過多而中暑了?

伊蓮娜隨身帶著預防中暑的葯,趕緊扒開頂頂的嘴巴,葉蕭伸手捏住頂頂鼻子,和著礦泉水將藥片灌了下去。

葉蕭精疲力竭地坐倒在地,這裡仍是幾十米的高處,整個建築的第三層也是最高層平台,背後是高達數十米的中心寶塔,周圍立著四座十幾米的高塔。五點梅花的寶塔矗立在頂層台基上,象徵著世界中心的須彌山。

另一個世界的中心吧。

他茫然地眺望著四周,正午的陽光與大風呼嘯而過,吹亂他被汗水淋濕的頭髮。他坐在古老的東方金字塔頂上,幾十米下是片綠色的廣場,四周圍繞著莽莽的叢林,再往外就是崇山峻岭的峽谷,宛如一座巨大的監獄。

葉蕭寧願自己被判死刑,也不願在這座監獄服無期徒刑。

十幾分鐘前,頂頂爬上中心寶塔的最高層——第十九層,葉蕭也氣喘吁吁地跟著爬上來,卻發現她居然打穿了塔頂石板,表演雜技似地坐到塔尖上,雙手抱著葫蘆頂異常微笑,稍有失手摔下去一定粉身碎骨。

就在他干著急又不知如何是好時,頂頂居然放開了雙手。隨著耀眼的眼光從塔頂射下,她並沒有向塔外面墜落,而是徑直墜入了塔裡面,正好結結實實地摔到葉蕭身上。

就差了幾十厘米,頂頂地獄回到了人間。

在中心寶塔內的第十九層,葉蕭卻被她壓得很慘,也幸好是他坐了肉墊子,頂頂居然毫髮無傷,只是當場昏迷了過去。

葉蕭休息了片刻,艱難地將頂頂背起來,一隻手撐著牆壁,雙腳踉蹌地走下石階。用盡全身最後一點力氣,才艱難地將她從十九層背到十八層——要知道他剛剛爬了十九層樓梯!就當他要帶著背上的頂頂滑下來時,童建國和厲書及時地趕到了,原來他們看頂頂和葉蕭一直沒下來,心裡著急便也爬了上來。

於是,三個男人輪流背著頂頂,從十八層一直到第一層。回到頂層台基的迴廊下,三人都已汗流浹背,尤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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