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方法 第三十五章

「我再說一遍,如果你想要的話,你可以請律師。」

「我知道。」埃里克·威爾用他特有的氣聲低語道。

他們現在已回到紐約市警察局,來到塞林托的辦公室。這是一個小房間,大部分的顏色都是灰的。若是用這位警探在調查報告中常用的口吻來描述屋裡的陳設,就會寫成這樣:一張嬰兒照片、一張男童照片、一張成年女性照片、一張位置不詳的湖畔風景照,以及一株已枯死的植物。

塞林托在這間辦公室里審訊過成百上千名疑犯。那些人和眼前這位疑犯唯一的差別在於:威爾戴的是雙份鐐銬。他被牢牢銬在桌子對面的灰色椅子上,身後還站著一名持槍警員。

「你知道?」

「我說過了,我知道。」威爾大聲說。

於是,審訊便開始了。

和精於刑事鑒定的萊姆不同,一級警探朗·塞林托是個較為全面的警察,他能體察出隱藏在話語背後的真實意義。運用紐約市警察局和其他兄弟執法機關的資源,連同他的街頭智慧以及過人的韌性,他總能查出案情的真相。警察是世界上最棒的職業,他經常這麼說。這種工作可以讓你變成演員、政客或是棋手,有時候,甚至還得變成帶槍的戰士和施展近身肉搏術的擒拿手。

其中最有趣的部分是審訊遊戲。讓疑犯坦白交代,供出同夥的名字,以及贓物或受害人屍體藏匿的地點。

不過,眼前的情況很明顯。這個混蛋根本就沒打算交代一絲案情。

「好了,埃里克,你對愛國者會了解多少?」

「我說過了,我只在報上看過他們的相關報道。」威爾回答,同時儘力抬高肩膀去蹭下巴。「能不能把手銬解開一下?一分鐘就行。」

「不,我不能。你只『看過』愛國者會的新聞?」

「沒錯。」威爾說,咳嗽了一陣。

「在哪裡看到的?」

「好像是《時代周刊》吧。」

「你受過教育,談吐不錯。我想,你應該不會贊同他們的哲學觀點。」

「當然不贊同,」他嘶嘶地說,「在我看來,他們是一群偏執頑固的人。」

「既然你不贊同他們的政治理念,那麼,正如你在萊姆面前承認的那樣,驅使你行刺查爾斯·格雷迪的唯一動機只是金錢。因此,我們想知道花錢僱用你的人是誰。」

「哦,我並沒打算殺他。」這名疑犯低聲說,「你們誤會我了。」

「什麼叫『誤會』?你帶著裝滿子彈的武器,闖進他的住宅。」

「聽著,我喜歡挑戰。我只是想看我能不能闖進一個其他人進不去的地方。我根本沒打算傷害任何人。」他這些話有一半是對塞林托說的,另一半是則對著一台對準他的臉部在拍攝的老舊攝像機。

「那麼,肉卷是怎麼回事?或者你吃的是烤火雞?」

「什麼?」

「我說的是貝德福車站的河畔旅店。我敢說你吃的是火雞肉,而康斯塔布爾的人吃了肉卷、牛排和當日特餐。傑迪吃的是哪一種?」

「誰?哦,是你一直問我的那個人嗎?巴恩斯。你說的是那張收據的事,沒錯吧?」威爾嘶啞地說,「其實那張收據是我撿來的。我需要找張紙記些東西,所以隨便撿了一張。」

其實?塞林托心想。好吧。「你只是想記些東西?」

威爾努力平復著呼吸,點了點頭。

「當時你在哪裡?」朗·塞林托強忍住心中逐漸升起的煩躁,繼續追問:「你想起需要用紙的時候是在哪裡?」

「我忘了,大概在一家星巴克吧。」

「哪一家?」

威爾眯起眼睛。「不記得了。」

近年來,疑犯開始大量頻繁地把星巴克當做不在場證明的場所。塞林托猜想,這是因為這些咖啡店越來越多,而且都是一個模樣。如此,疑犯便能理直氣壯地說,他們也搞不清楚在某個關鍵時刻自己是待在哪一家咖啡店裡。

「為什麼這上面是空白的?」塞林托追問下去。

「什麼是空白的?」

「這張收據的背面。如果你是為了想寫東西才把它撿來,那為什麼上面一個字都沒有?」

「哦,因為我沒找著筆。」

「星巴克里有很多筆。就在收銀台,顧客必須在信用卡賬單上簽字。」

「店員太忙了,我不想去打擾她。」

「那時你想把什麼事記下來?」

「嗯……」他又發出氣喘聲,「電影上映的時間。」

「拉里·伯克的屍體在哪裡?」

「誰?」

「那個在八十八街逮捕你的警察。你昨晚告訴林肯·萊姆說你殺了他,屍體藏在西區的某個地方。」

「我只是想讓他相信我要襲擊的目標是馬戲團,為了誤導他,我才給他一些假消息。」

「你昨天承認殺害了其他幾位被害人,那些也都是假消息?」

「沒錯。我誰也沒殺。那些都是別人乾的,有人想栽贓給我。」

啊,這是歷史最悠久的一種辯護,而且是拙劣、也最棘手的那種。

儘管如此,這種老掉牙的方法有時的確奏效,塞林托也很清楚——這取決於那些容易上當的陪審團。

「誰想陷害你?」

「不知道。不過,顯然是一個認識我的人。」

「因為他們在兇案現場留下了你的衣服、纖維和毛髮之類的東西。」

「正是。」

「很好。這樣說來,你現在心裡一定有一份名單。告訴我幾個名字吧。」

威爾閉上眼睛。「我什麼也想不出來,」他把頭一垂,沮喪地說,「這真讓人泄氣。」

塞林托已經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這個乏味的遊戲持續了半個小時,最後,這個警探只能放棄。他憤懣難平。頗具諷刺意味的是,他想起待會兒回家後,女友打算為他準備的晚餐就是火雞肉——和那些疑犯在貝德福車站的河畔旅店吃的午餐一樣。可拉里·伯克警員卻永遠也無法回到自己妻子身邊了。塞林托已拋開和善的偽裝,但仍堅持做完審訊,然後才咕噥著說:「你給我滾吧。」

他和另幾位警員一起將這名疑犯押過兩個街區來到男子拘留所,以殺人、傷害、人身攻擊和縱火等罪名將他登記在冊。他還特別交代拘留所的警員,告訴他們這個犯人具有高超的逃脫技能,對方則保證會把威爾關在「特別囚室」里,那裡有讓犯人插翅難飛的防範設施。

「嗯,塞林托探員。」威爾突然用喉音低聲說。

探員轉過身。

「我向上帝發誓,我什麼也沒做。」他喘著氣說,聲音在空氣里回蕩,聽起來分外真摯誠懇,「也許我好好休息一番後,能想起一些可以幫助你找到真正兇手的事。我真的很想幫忙。」

在「墳墓」的樓下,兩名拘留所警員緊緊鉗住這名疑犯的手臂,夾著他拖著腳步走向登記室。

我看他也不怎麼恐怖嘛,糾察部的警員琳達·韋爾斯心想。這個人很強壯,她感覺得出來,但還比不上他們這裡關押過的一些「野獸」,那些來自阿爾法城或哈萊姆區的混混——即使再多的可卡因、海洛因和啤酒,也無法使這些人強壯的體格稍有損傷。

她實在搞不清,這個叫埃里克·威爾的男人,一個削瘦的老傢伙,怎麼能讓他們如此大動干戈。

「要抓牢他,眼睛不能離開他的手。另外,千萬不能把腳鐐打開。」塞林托警員的告誡言猶在耳。可是這個人看起來既憂傷又疲憊,而且似乎有呼吸困難的毛病。她瞥見他手臂和脖子上的疤痕,納悶這個人過去曾遭遇過什麼事。也許是大火或滾油,一想到這種傷會造成的疼痛,她便不由自主地戰慄起來。

韋爾斯想起他在拘留所門口對塞林托警探說的話。我真的很想幫忙。威爾當時的神情簡直就像一個讓父母失望的孩子。

儘管塞林托憂心忡忡,但在按指紋和拍攝存檔照片的過程中並沒發生什麼意外,疑犯很快又被銬上兩副手銬和腳鐐。現在,韋爾斯和漢克·格沙姆——一位身材壯碩的拘留所男警衛——雙雙夾著威爾經過這條長長的走廊,將其送往囚室。

韋爾斯曾押送過無數名犯人,早已對他們的哀求、抗議和眼淚無動於衷,但剛才威爾對塞林托說的那句哀傷的承諾,還是令她心有所動。也許他真的是無辜的,他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是個殺人兇手。

威爾的臉抽搐了一下,韋爾斯便略微放鬆施加在他胳膊上的力氣。

沒過多久,這個犯人的身子向她這邊一歪,靠了過來,臉上的表情十分痛苦。

「怎麼了?」漢克問。

「抽筋了!」他吸著氣說,「真疼……哦,天啊。」他輕聲尖叫起來,「是腳鐐弄的!」

他的左腳蹬直、不停顫抖,僵硬得像根木頭。

漢克問韋爾斯:「要給他解開嗎?」

她猶豫了一下說:「不行。」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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